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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
    宁知弦偏过头,反倒不好意思起来:“那也是,若是真有别人念着我,你会怎么办?”
    最后一句,她存了些许私心,甚至期待幼安会如何回答。
    “有一人念你,都是好事,”宋幼安仔细起来,手指又顺着宁知弦的腰腹游走,摸清后长舒一口气,“旁人如何念你,都与我无关,我只在意你。”
    确实伤好,不是宁知弦诓她来着,在北疆也没有受多少伤。
    宋幼安无比执着,又想起什么来:“回府后,把衣服脱了,我还要细细检查一遍。”
    听得宁知弦耳根子一红,下意识低头看向手中缰绳:“我的伤大多好了,没什么需要……”
    宋幼安:“那不一样,有些暗伤看不出。”
    倒也是,宁知弦浅笑,待脸上淡薄红晕消去后,放平心绪,看似无所畏惧实则小心翼翼:“那幼安,你能为我看一辈子的伤吗?”
    听得扶翼的前蹄在地上打转,它着实不想理会自家这个主人,明明当时和它在一起时从未展现出任何娇态,对它都是往死里训。
    “当然,”宋幼安不理解宁知弦为何会这样问,不假思索,“我永远都会。”
    听到满意的回答后,宁知弦内心的点点不安被抹平。
    明明她知道幼安会回答什么,当从她嘴里听出后,还是忍不住。
    时间仿佛在凝固,又被无限拉长。
    风沙催人老,只是几月便削去宁知弦下颌几尺,她整个人变得更加干练,脸上小小的挫伤在宋幼安面前展露无遗,可眼里那团火始终不灭,烫得发人深省。
    眼角内挑,宁知弦垂眼,哪怕是装作低眉顺眼,但那股意韵是压不住的。
    无论是前世今生,都从未。
    宁知弦眉目昂扬,说不尽的恣意洒脱,若说青词书卷是宋幼安所好,那征战疆场便是宁知弦毕生所求。
    “幼安抓紧了,”宁知弦灿然,“我们好提早归家。”
    马蹄践踏声长扬,沙石四溅。
    扶翼载着两人,迎着日光,奔向远方,奔向熙攘。
    深秋多是醉人,百花杀尽,又是一年丰收时,她们也该趁着万物丰荣的年岁生长,总不该寂寂寥落,在真正的大雪里趟出一条深浅路来。
    第19章 子瞻
    宋幼安本来打算过段时间去趟香积寺,宁知弦说她正巧要去,她便同宁知弦一道。
    香积寺的人不多,敬辞拿着大扫帚在山上扫落叶,他从余光中瞧出并肩的二人。
    师父还真是神机妙算,怎么算出来今天这两人会一同出现?
    不过,看举止行为甚为亲密,他们相识?
    别人的事,他不作置喙,待二人再近些,敬辞守在石阶旁,拦住宋幼安:“师父让他先进去。”
    宁知弦还有些惊异,微微躬身:“敬辞师兄,许久不见师父,他身体可好?”
    这会儿倒想起来问师父近况了,敬辞继续扫地,还特意去扫宁知弦脚下的那块地:“自己长了眼睛就去看,别问我。”
    敬辞装出十分嫌弃但不得不和宁知弦搭话的模样。
    “我在边陲遇见一农女,酿的酒好喝极了,我还带了两壶回来,”宁知弦双手环胸,似是在回忆嘴中佳酿余味,随即摇摇头,“只可惜师兄忙于苦修,是喝不到了。”
    她走得愈发快,衣角端的红边飞扬,听得敬辞脸都白了。
    “宁知弦,你给我回来。”
    谁说他不喝了,混账小子。
    宁知弦头也不回:“师父唤我——”
    摆明了不会回来。
    宋幼安发问:“师兄?”
    也不怪宋幼安疑惑,没几个人知道此事。
    敬辞放下手中扫帚:“宁知弦小时候体弱,每年都会被送来香积寺几个月。”
    这小子从小就不安分,身弱还喜欢挑事。
    说起宁知弦干过的恶事,敬辞滔滔不绝,全然没有往日不苟言笑、疏于人前的神情。
    “他当时挑了一个马蜂窝,还兴冲冲叫我去看。”
    宋幼安:是有些损的。
    “我兄长托人给我捎了一罐雨前龙井,”敬辞现在都还是咬牙切齿,当时他烹茶以待,一心想着和小师弟搞好关系,“我想起那罐好茶就窝心,他……他拿出一点消风散,扔进汤里,一口喝光。”
    “喝完他还来了句‘这茶有点涩嘴’,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又跑回去重新睡觉,日上三竿了都。”
    真是糟蹋他那盏绝世好茶。
    以后给狗喝都不要再送给宁知弦喝,他就是个夯货二栓柱。
    大昭文人相交之间素来喜欢高雅器物,品茶算入门级别的,难为敬辞得点好东西还能想着宁知弦,但貌似真不如喂狗。
    宋幼安等敬辞絮叨完,方才开口:“知弦她为什么身弱?”
    “他小时候掉过荷花池,许久才捞上来的时候,都以为他早就死了,”即便敬辞现在想来,也能出一身冷汗,“当时师父恰好被人邀去讲经,废了好大劲才把呛进去的水逼出来。”
    人是救过来了,可一昏睡就是好几日,没把他家里人吓个够呛。
    这些事都是敬辞听师父说的。
    待宁知弦醒来,师父就说要领他回香积寺,敬辞一直希望能有个温柔解意的小师妹,师父也答应得好好的,没成想拉回来一个混世魔王。
    “师父,”宁知弦推开窗棂,见身量刚够,也不走正门,直接双手撑着从窗户翻进来,“我来了。”
    普慧闭眼打坐,听到动静就知道她又翻窗,姑娘家的天天没个正形。
    他抬眼望向宁知弦,少年身姿修长,多年来扮男子已成习惯,谈吐说话间也跟个寻常儿郎一样,竟一时叫他也难以分辨。
    可她不该,普慧眼神下压,不叫人看出其中愧意。
    宁知弦眉心的黑线淡下去不少,比起前世,多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生路。
    “师父又在算我能活几年,”宁知弦语气颇淡,比起谈论这个,她更关心明天可以吃什么,“就没别的对我说得吗?”
    她拢开衣角和普慧对坐,熟捻地将放在桌子上的梅子抛入口中。
    要说得太多,千言万语都难以出口。
    普慧的眸中落入一点灰,一点尘埃里的灰,在浑浊的眼眶里打转,朦胧间描摹宁知弦的样貌。
    他看见宁知弦从蹒跚儿童长至风华少年,仅仅数年,普慧也逐渐老态龙钟,腰背佝偻。
    普慧无奈:“你才多少岁,别整天说死不死的。”
    宁知弦吐出果核,觉得有些涩:“我今年十六了,也不小。”
    你也知道你不小。
    “我看不到你十八岁之后的样子,”普慧盘起腕间佛珠,一眼望向宁知弦,仿佛千山万水只在一刹,“还有两年。”
    两年,那也是一段很久的时间,足够她去处理一些事情。
    宁知弦耸耸肩:“我六岁那年便知道了。”
    她浑不在意,下一刻又笑出声来,有意让普慧紧绷的神情松紧,可她越是这般,普慧心中悲恸愈深。
    多好的孩子。
    “我知道我会死在北疆,不过不知道是死在何种季节。”
    春夏秋冬,风雨霜雪,她有点不想日子太热,那尸体也会坏得太快,她不太想。
    普惠幽幽,愧意还是难以掩饰:“若有人唾骂你,该当如何?”
    不当如何,但好歹也是身前身后名。
    “我管不住别人的嘴,但我问心无愧。污名也好,美名也罢,于我而言身后名并不重要,人都死了,计较也没用,更何况几年间我都是这样过来的。”
    “若有人知你冤屈,却任由他人攀诬你,该当如何?”
    宁知弦的性子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,按理来说勋爵家的孩子不该如此啊。
    饮冰寒室,难凉热血才是。
    “我曾经读史列传,读到忠臣遭诬,失信于主君,或郁郁而终,或抱负折戟,开始也会愤懑不平。可到后来,心中不再有波澜,”宁知弦掸去脚边石子,“我比他们幸运,伯牙有钟子期高山流水,我也有一人为我销骨长逝。”
    她补充完,独自的微笑:“我们都很幸运。”
    普慧动容,他声音沙哑,不知吞下多少风霜:“为你抱灯之人,你找到了?”
    “是,所以我要为她了因。”
    “为何不避。”
    “避不得,”宁知弦缓了许久才开口道,“也避不开。”
    她确实没有说错。
    “‘子瞻’的腕间有颗红痣,我的哥哥并没有。我托人在京都打听何人名姓子瞻,找不出也觅不到。后来哥哥病逝,他本来想取‘明夷’为字,君子以莅众,用晦而明。”
    “我的手腕上原本也没有红痣,哥哥去世那天,我从树上掉下来,腕部被树枝挑破,痂褪后,倒生出颗来。我那时就在想,我是不是就是‘子瞻’。”
    她的血很艳,比一般人都艳。
    普慧终是阖上双目:“如果子瞻不是你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