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何况,大昭如今深受匈奴纷扰,朝廷也是用人之际,若是他入了军营,总比文官升的快,他可以成为姑姑的一个依仗。
徐临璋不讶然于宁知弦的回答:“我不在的时候,照顾好自己。”
还有照顾好——
那人的名字他不愿说,还是堵在心里算了。
“有的事情不必理会,专注做好自己。”
徐临璋指得是京都的那些流言,他比宁知弦大几岁,有的事情提前经历过,对他而言如废纸一般,毫无作用,但对宁知弦不一样。
少年心性总归会受些影响。
“我不会在意的,”宁知弦终于将石子踢入水中,石子入水泛起阵阵涟漪,“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会走一条怎样的路。”
一条没有归期的道路。
他淡然着,有些平静还有些冷漠。
有时甚至在梦中也会反复推演,在他看来,马背上的将军死在马背上是最为不错的结局,流不光的血,看不清的尸体碎块,嘶叫着朝他扑过来。
他不该害怕,也不该懦弱。
他应该向前。
但看起来似乎不是这样,一时间让他难以接受,可久了终究也是回归于起点。
“介安兄,”宁知弦又笑了,不过太浅,很快又被翻涌上来的苦意遮掩,他有些期盼,“我们还能再见面吗?”
车马颠簸,书信虽有,却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抵达。人一旦分开,相隔两地,没那么容易再聚。
徐临璋避开和宁知弦对视,气氛压下来,他不太擅长外露自己的情感,少有的失态。
“会有机会的。”
有着这么一句承诺。宁知弦掏出小刀,半跪,小腿压在地上,干脆利落割下自己一小片衣摆,随即递给徐临璋。
割袍并非断义,而为续义。
“也祝愿我宁子瞻大破匈奴,终有建功立业那一日,”宁知弦目光灼灼,“此去前行,不问归期。”
不问归期,再无归期。你是这么想的吗。
宋幼安捂住胸口那颗怦怦跳动的心脏,缓缓坐下去,砖瓦隔着薄薄衣料抵住她的腿腹,有些凉还有些疼。
宁知弦死得时候她才十四出头,她不认那件事罢了,由着这层缘故,从蛛丝马迹之中敲出不少线索来。
那份奏疏早就呈给了宁纤筠,线索直指太原霍氏。
她临死前藏在青砖之下的,是份假奏折,专程送给细作看的。
求死之事,宁纤筠并不知。宋幼安也是这样的人,做下的决定再也不会更改,即便有些害怕。
接下来该怎么办呢,她细细思量起来,定元节后,宁纤筠和当今圣上曾化名一同游玩香积寺,宁纤筠为护圣上而遭遇刺。
是个很好的机遇。
首先应该去一趟魏府。
第11章 解卦
敬辞遵照师命打开角门。
虽然不太明白今日师父为何会十分郑重地对他说出这话,还特意嘱托让他亲自去做,但只要是师父的命令,他都会乖乖完成。
谁叫他是师父最省心的徒弟。
待他走后,宋幼安刚巧从一旁小道蹿出来。
看到角门时,她罕见迟疑一下,香积寺这么好进的吗。
来不及多想,她从半掩的门缝中看见宁知弦一晃而过的侧影,紧接着就是一片女子衣角,宁纤筠那张明媚昂扬的脸。
“姑姑,”宁知弦抱剑,很是认真地盯着宁闲筠看,“你今天真好看。”
宁纤筠不想理会宁知弦的油嘴滑舌,冷哼一声快步向前。
“姑……父呢。”
宁知弦舌头一卷,很是拗口地喊出这句话。
宁纤筠步子一顿,顺手开始扶发间的步摇:“在前面烧香礼佛。”
宁知弦很是狗腿地上前几步,从怀中献宝似的拿出一件雕刻莲花的素色银簪:“我在定元节买的。”
着实是精挑细选了许久,宁纤筠凤眼微挑,似乎对它不是很满意,看着自家侄子期盼的眼神之时,宁纤筠下意识收回拒绝的话语。
莲花簪,几片莲叶包裹荷花,簪身修长。
比不得皇宫里的金银器物,但胜在雕刻它的匠人万分用心。
“嗯,”宁纤筠神情冷冷,不自觉溢出几分高傲感,“给我戴上。”
宁知弦:好耶,姑姑居然没有拒绝我,太棒了。
他快手快脚给宁纤筠簪上,手落下的片刻,萧拂远出现在这里,指尖还落有香灰,见到宁知弦时笑呵呵来上几句:“子瞻来了啊。”
萧拂远和宁纤筠新婚已过半年,此刻还是蜜里调油的模样。
他说得轻巧,宁知弦迅速跪地,右手呈拳按在地面:“子瞻参见——”
“出门在外不必行礼,”萧拂远看着宁知弦行完礼,没有搀扶的意思,嘴角笑着,“子瞻也不必拘束,一家人聚首该热热闹闹的。”
说是这样说,伴君如伴虎,宁知弦马虎不得。
萧拂远揽着宁纤筠,寒暄几句后携她离去,宁知弦站在原地,眼睫默默垂下,只消片刻后也快步跟上。
宋幼安这几天听了不少墙角,有些上头。
冷不丁突然有人出现在她身后,顿时吓得一身冷汗。
“小施主,”敬辞沉声,手里的扫帚还没有放下,“师父有请。”
普慧住持终于愿意见我了。
宋幼安双目露出惊喜,但现下盯着宁知弦的事情更为重要:“住持我能待会去拜见吗?”
敬辞仿佛早有预料:“师父说不妨事的。”
奇了怪了,师父怎么连施主会说什么都算出来了。
既然如此,宋幼安决定先去拜会普慧住持片刻。
敬辞始终拿着那把大扫帚,领她前去的路上,看到垃圾很自觉扫去,没有半点住持高徒的架子。
宋幼安前世听过些许流言,说敬辞并非出身贫寒,虽然比不得萧式远,也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少爷。
绕进后院的禅房,敬辞恭敬道:“师父已在里面等候多时,小施主请。”
香积寺不比礼佛寺面积大,也是个小巧雅致的地界。
跨过高高的门槛,内里供奉的金身铜像共十二座,每一座皆慈眉善目,颔首望着前来奉香的信客。
问签,求签,解签。
不到水低处,不信有神佛。
宋幼安拜揖,现在哪怕她没有到水低处,也会信的,重生一世太过玄幻。
案台上的香炉烟气袅袅,普慧大师背对着宋幼安静坐,身上穿着缝有几块补丁的素色袈裟,他手里捻着佛珠,听到动静后未回头:“宋大人来了,小庙蓬荜生辉。”
普慧知道她的身份。
想起前世的卦,宋幼安明白了。
“住持之前不愿见我,是不是因为算到了今日。”
密云不雨,我自西郊。
今时今刻,时辰已到。
“宋大人不敢当,”宋幼安想起自己前世芝麻大小的官,有些羞涩,“住持唤我施主便好。”
普慧转过身来,将佛珠盘在腕上,烟气自他身后升腾,烟雾缭绕,倒给普慧添上佛气。
“前世不见施主非普慧本意,”普慧顿首,“今日普慧为施主求了一卦,卦象上表示施主很快便能再遇故人。”
故人,她哪来的故人。
宋幼安:“那宁知弦的事呢。”
“施主需走得稳,”普慧没有给出具体的指示,说得话也是玄之又玄,“施主所求皆在门后,直行数步,施主就会明白。”
他随即指向禅房的小门,补充道:“宋施主且去,晚了可不好。”
宋幼安对普慧打的哑谜摸不着头脑,但住持这么说了,她拜谢几声后匆匆朝门外走去。
普慧望向宋幼安离去的身影,又再次念起佛经。
天道有言,玄机不可泄漏。
普慧也只能言尽于此,所求之卦,解开后都是让他拖住宋幼安片刻,不然她恐有性命之忧。
至于宁世子一事,他参来参去,卦象并不明晰,模糊的“好坏参半”。
事在人为,人力若能胜天,坏也能强行扭转为好。
宋施主万望珍重。
普慧长叹口气,继续跪坐礼佛,口中喃喃念着安魂曲。
……
宁知弦抽剑,刺客的血溅在他的身上,月白衣衫脏污大半,他不甚在意地抹去脸上血。
这批刺客来势汹汹,对着圣上的座驾刺去。
负责保护圣上的暗卫也被拖住手脚,只剩他在这里奋力抵抗。
隔着一道门,宁纤筠被宁知弦锁在身后的厢房里,她全力拍打房门,让宁知弦放她出去。
“姑姑,我不会死在这里的,”宁知弦吞下一口血沫,后退几步低声说着,旋即劈开刺客射来的弩箭,“至少不是今天。”
宁纤筠套上圣上的披风,即便身形与萧拂远相差甚异,秉承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想法,刺客被分出大波,用来追杀姑侄二人。
香积寺内静悄悄,本来僧人就不太多,此处又离主寺有些距离,只能等暗卫前来解救,可要真到那时刻,怕他们早就被看成臊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