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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知道,那肯定是她。必须是她。
    马儿驰骋,快要靠近的时候,他猛地勒住,唤她的名字:阿寐。
    她吓住,捂着胸口往后退几步,被他声势浩大的动静震得说不出话来。
    马儿停在她跟前,不安地摇了摇马头,萧衢甩了马鞭从马背上跃下,一袭紫袍英姿勃发,稳稳当当地立在她跟前。借着月光,他伸出手,去掀她的帷帽轻纱,她试图躲,他索性擒住她的肩,不让动。
    待掀了轻纱一瞧,果然是她,他长长叹口气。
    许久没有这般如释重负的感觉。
    轻纱下她的眼睛又红又肿,显然哭过几番,柔媚的眼角显出几分憔悴,像生了一场大病,不堪折辱的小模样,反倒透出几分风流来,怎能让人不心疼。
    他鬼使神差地抚上去,将她半边瓜子脸捧在手心里,声音沉静如水,装作没事人一样,去哪了,怎么现在才回来
    他打算将事情自然而然地掀过去,心跳加速,唯恐她抛出什么戳心窝子的话。
    可她偏偏不识好歹,不理会他的示好,低着脑袋,紧咬红唇,声音跟蚊子似的:我明日就离开。
    说完,她小跑着走开,生怕他追上来似的,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,令人避之不及。
    萧衢胸口闷得慌,手掌处沾了她的体温,似烈火般灼烧他,一路烧到他心里去。
    他回了自己的屋,连晚饭都吃不下,半躺在榻边,单手无力地撑着脑袋,通过窗棂缝隙赏外面的月亮。
    大概是心中郁结的关系,连月亮都变得可憎起来。
    他翻个身,手搭在额上,一闭上眼,就是她委屈巴巴瞪着他的情形。
    他情不自禁拍了拍自己的手,是今日伸出去牵她的那只,一巴掌甩上去,骂自己不矜持。
    若她真是寻常女子,那么在她看来,他确实是个居心叵测的坏人。先是请她回了府,而后又半夜去探她,再是不依不饶地问她为何要做尼姑,最后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拉她的手。
    种种联系起来,他可不就是登徒浪子吗
    他本想戏弄她,却不想,将自己捣鼓了进去。
    萧衢辗转反侧,最终叹口气,从榻上爬起来,披了件外衣,趿鞋往外去。
    去哪自然是去她的厢房前。
    她也没睡,一豆暖黄的光照着,窗纱上映出她的影子来,她在抹泪。忽然她转过头,他忙地躲起来,跟做贼似的,悄悄地躲在暗处望她。
    她探出身子将窗棂打上去,一手拿着团扇轻摇,哭得梨花带雨,额头全是汗,一边扇风一边落泪,噎噎的从风里飘来几声她的啜泣声,他听在耳里,神情恍惚。
    她哭了多久,他就站了多久。她可真能哭,三两滴泪掉下,断断续续哭了大半夜。
    起先他担心她,怕她哭坏了嗓子,累坏了身子。后来一想,哭坏才好,她病了,明日就不能出府,得乖乖地在府里养病。
    他向来要面子,遇到这种事不知该如何开口。说误会,又不知从何说起,凡事都是错,怎么说不对。
    大概是老天爷要罚他,他盼着人哭病,结果自己却染了风寒生起病来。
    第二日,萧衢没能爬起来,头重脚轻,躺在床上意识不太清明。
    他昨日遭了暑热,在冰里泡了太久,夜晚又吹了风,冷冷热热交替,病来如山倒。
    今日的早朝告了假,皇帝特意命贴身伺候的太监过府问候,又遣了御医来瞧病,朝中群臣闻讯,纷纷递贴探望。
    萧衢谁都不肯见,怏怏地卧在榻上,连看书都没有力气,半闭着眼,浑身不畅快。
    外面有人进来,轻手轻脚,大概是丫鬟,掀了帘子,来至床边。
    他听见声音,没好气地吩咐:端杯茶来。
    这杯茶,沏得有点久,久到浑浑噩噩地小睡了一会,那茶还没送到他手边。萧衢睡一觉起来后,身上反而觉得更加沉重,像是被浸在火里烤过一般,难受至极。
    他哼哧几声,懒得惦记他的茶了,伸出手胡乱挥:快拿块湿毛巾来替我擦擦身体。
    这种事一向是小厮做,他身子金贵得很,决不能让居心叵测的女子占了便宜。她们靠近他可以,想占便宜,没门。
    但这时候管不得那么多了,只想让身体舒坦些,喊了好几声,终于有人将湿巾帕递来。
    先是敷他的额头,动作温柔似水,自他脸边滑过,他闻见她手指尖淡淡的花香与茶香,像夏日清晨隔着雾气望见一池芙蕖,软软的手拂上他的面庞,他心里的烦闷当即止住,所有的注意力皆集中在她的指腹间。
    她却忽地止住,不再往下。
    萧衢不满足,伸长了脖颈,继续擦。
    她软糯出声:茶快放凉了,还是先喝口茶罢。
    熟悉的声音飘在耳边,萧衢愣住。
    他缓缓睁开眼,望见她转身端茶的背影,细细如柳的身段,婀娜多姿的脚步,除了他昨夜守了大半夜的女子,还会是谁
    云寐回过身来,双手端着茶,软软一弯腰,在他榻边坐下,柔柔地问:公子,你自己能起来吗
    说着她就要放下茶杯,上前扶他,他半坐起来,神情窘迫:你怎么在这
    云寐将茶递到他唇边,如画眉目眼波涟涟:听闻公子病了,于是就想着过来看看。管家没有拦我,将我放了进来,还请公子原谅我自作主张,若要怪罪,只管怪罪我,莫要迁怒他人。
    他本该接她的茶,手刚要抬起,忽地想到什么,两手搭在身侧,一动不动。
    她只好往前再近一些,喂他喝了茶。
    这茶从他的嘴里喂进去,一直灌倒他心里,憋了一天一夜的燥火总算消停。他余光偷偷瞥她,佯装淡定,冷漠地问:不是说今天要离开吗
    她低垂眉眼,声音又细又软:待公子病一好,我立马就走。
    他见她神情认真,心里慌张起来,觉得自己不该提这事,连忙道: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。
    她并未接话,起身将茶杯放到桌上,走到角落里拧一把湿巾帕。
    他探身出去望,憋不住心里的话,一句话掂量了几遍,问她:你是特意来照顾我的吗
    她重新走回他身边,将打湿的巾帕敷在他额上,轻轻说:是的,我是特意来照顾公子的。
    他心里畅快起来。因她的这句实话,前所未有地高兴。
    她凝望他片刻,忽地迟疑开口:我知道昨夜公子在屋外站了一宿。
    萧衢面色一滞,下意识否认:没有,你看错了。
    她没有和他争,只是含笑点点头,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。
    他闷了声,而后又问起来:就算我在屋外站了一宿,那又如何。
    她的手隔着巾帕搭在他额间,细白的手腕跟瓷器似的,精致漂亮。他望向她,她浑身上下,无一处不美的。她张开柔艳的唇,同他道:我心里愧疚,生怕是自己拖累了公子,害得公子着了凉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