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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手脚上的铁链都已经被除掉,只剩下摘不掉的奴环,桌上放着香味诱人的食盒和药瓶。
    他们之间的隔阂和猜忌像是初春到来前的冰雪,被昨晚的夜色融化成薄薄一层。
    曲沉舟心中百感交集。
    上一世的他撕碎了自己,本以为就这样偿还了遍身罪孽和满手血腥,这一世苟且偷生就好,从不敢奢望与重明再有半点交集。
    偏偏世事难料,他屡次一心寻死,却在不知不觉间又一次跟重明距离这么近。
    看起来仿佛触手可及,实际上却如隔山海。
    重明还是看似成熟实则天真的少年,他却已是血与火中蹚过的活死人,再没有当年的半分懵懂。
    可这样的温柔宁静总是让人欲罢不能,就当做是一晌贪欢也好,他身不由己地贪恋这种温暖。
    哪怕只有片刻,哪怕只是在这围墙圈起的一方小小天地中,哪怕一旦离开,便如飘摇飞高的泡泡一样破开,什么也不留下。
    一切收拾妥当后,下人将他带去了书房。
    柳重明在里面补昨天落下的课业,没让他进去打扰,却也没像之前那样锁着他,只让他在书房前面的院子里活动活动。
    别院里梧桐树种的位置正好,虽然根扎在书房这边的院子里,巨大的树冠却歪了一半到卧房那边。
    这样一来,两边的院子都不会被严严实实地盖住,也都有可以乘凉的树荫。
    曲沉舟慢吞吞地在院子里走了两圈,最后在墙根处坐下,头顶的梧桐花一边盛开一边凋落,地上浅浅地铺了一层。
    阳光透过晃动的树冠斑驳地落在身上,不冷也不热。
    他太久没有这样闲适的日子,开始还只是试着把身边的梧桐花收集起来,在面前拢成一小堆。
    渐渐地,这样重复又简单的事变成一种快乐,他哼着熟悉的调子,开始从四周把掉落的花都捡过来,花堆得越来越高,他走得也越来越远。
    又从花架下追回一朵被风卷走的花,他回过身时,看到一只手伸在他面前,手掌上躺着一朵梧桐花。
    “世子。”
    曲沉舟正要屈膝跪下,被人拉住。
    “免跪。”柳重明示意他跟上,来到花堆前面,把手中的花丢下,才问道:“你刚刚在唱什么曲子?”
    曲沉舟愣了一下,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哼什么,可思来想去,他能随口哼出的曲子应该也只有那么一个。
    “回世子,乡俗小调而已,不知道名字。”
    柳重明没好意思说自己已经透过窗户看他很久了,虽然听不到对方在哼什么,可光看那轻快的步伐,甚至都能感觉到一种自在快乐。
    “能不能唱给我听听?”
    这口气不是命令,而是请求,并不是柳世子对面一名下奴该有的态度。
    这一瞬间,曲沉舟面前站着的人,仿佛又变成了从前那个强自镇定的羞涩少年。
    他仔细斟酌片刻,才轻声开口:“一更鼓响,三月花开,子规乱啼,小檐飞燕,日日唤东风。换尽天涯色,缓缓归陌上。”
    只刹那间,柳重明脸色苍白,如遭雷击。
    “二更鼓响,画屏闲展,春梦秋云,醉别西楼,点点又行行。红烛无好计,斜月半倚窗。”
    “三更鼓响,百代朝暮,水流花谢,南北歧路,总把春光误。风笛离亭晚,君自向潇湘。”
    “世子……”曲沉舟停下,看着柳重明神色有异,心中惊诧,忙伸手去扶:“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?”
    从很小的时候起,这首曲子都是他只唱给自己的,自信重明不可能听过,可是上一世里,他想起来唱给重明听的时候,重明也是这样莫名惊诧。
    那个时候,重明把他抱得很紧,在耳边一遍遍低语:“沉舟儿,你是我的……”
    他曾经追问过那一瞬间的诧异,重明只说到那年生辰的时候再告诉他,当做一个惊喜,可还没等到那个时候,异变突生,自此永隔山海。
    “没事,”柳重明按捺着胸口狂乱的心跳:“你……继续唱。”
    “四更鼓响,樽前酒冷,栏杆拍遍,高歌相候,多情似无情。明日隔山岳,世事两茫茫。”
    “五更鼓响,”曲沉舟心中也有些不安,却仍继续唱了下去:“五更鼓响,珠帘尽湿,雪满天山,云凝万里,纷纷山中客。痛饮有别肠,不用诉离殇。”
    柳重明一言不发,踉跄离去。
    这一夜注定无法入眠。
    他不知道在曲沉舟身后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人,如此大胆又疯狂地将完全不适合当细作的曲沉舟推到他身边。
    如果当真有的话,那么这个人比所有人都了解自己,未免太可怕了。
    不光清楚他所有的弱点和软肋,连他心中的秘密都知道得如此清楚,包括那个曲子。
    除了哥哥,他没有对第二个人说起那个曲子,那调子的每一处转折起伏,每一个字,都绝不会错。
    没有人教过他,这首歌像是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一样,随着年龄越大,越来越清晰,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怪物。
    他害怕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,只求助了哥哥。
    哥哥在听他唱过一遍后,摸着他的头顶安慰他
    ——万事冥冥中自有安排,不用害怕,尝试着接受自己。
    ——很好的曲子,只是太过忧伤,你现在这个年纪还理解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