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楼下,正看见江铎骑着单车从对面过来,车篮里搁着一条鱼和一把青菜。
舅妈。他打了个招呼,蹲在墙边锁车。
许芳龄问:你妈呢?
在家。他起身,略低着头,但脸上的淤青遮挡不住,许芳龄直盯着瞧:这是怎么回事?和同学打架了?
没有。他闷声应着,转身往楼道里走。许亦欢紧随其后,慢慢爬上八楼八楼!这真是她最讨厌来他家的原因之一。
终于到地方,江铎拿钥匙开门,刚进屋,迎面扑来一股浓烈的酒气,岳琴醉躺在沙发上,背朝外,脸朝内,桌脚堆砌着五六个啤酒罐。
舅妈,你们先坐。少年江铎面无表情,对母亲熟视无睹,径自提菜往厨房去。
许芳龄张张嘴,被眼前的场面惊住,手脚也不知该往哪儿放。她干咳一声:江铎啊,让舅妈来吧,你一个小孩哪会做饭呢
等到午饭过后,岳琴也差不多醒了,两个孩子被打发进屋,留她们在客厅说话。
许亦欢斜坐在书桌前,胳膊搭着椅背,手里拿着素描本,翻开一看,前几页全是深深浅浅的线条,横的竖的,看不懂是什么,再往后,出现了几何体与苹果,大同小异的静物,无数枯燥的练习。
这都是你画的?自学的吗?许亦欢问。
江铎敷衍地嗯一声,连头也没抬,懒散地靠在床头把玩魔方,眉间拧得很深。
客厅传来电视的声响,隐约间听见许芳龄在问:真要离婚啊?
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她倒吸一口气:这是江岩打的?下手也太重了吧!
从门缝往外看,岳琴目光闪躲,别开脸,让垂落的长发遮住脸上青紫的淤痕,接着下意识扯扯衣袖,遮去其他。
许芳龄万分讶异:怎么会呢?我看他平时那么开朗幽默肯定是一时冲动吧?还是说他经常这样打你?
岳琴抖着嘴唇,话音断断续续:没有他不是故意的,都怪我自己喝多了,胡乱向他发脾气
许芳龄缓缓点头:那你究竟要不要离婚?以后打算怎么办?
我不知道。
你怎么能不知道?这可不是小事,你振作一点,别再喝酒逃避了。
岳琴摆头:我脑子很乱,喝醉就不会那么痛苦了
听到这里,江铎面色阴沉,突然起身走出房间,声音冷冽干脆:妈,如果这次你还要原谅他,以后别认我这个儿子。
大家愣住,望着他屏息不语,一时只听见电视里无聊的广告和隔壁邻居的麻将声。
江铎
少年斩钉截铁:要么你们离婚,要么让我打死他,总之真的受够了!
他妈妈哭起来,泪流不止。
许亦欢呆呆望着少年清瘦的背影,情绪突然变得十分复杂,在她的认知里,孩子都是希望亲生父母在一块儿,不愿他们分开的。即便是她自己,有时也会幻想如果她亲爸在,肯定比岳海做得好,也许她还能过得轻松一些。
傍晚离开江铎家,下了楼,许亦欢一时没有缓过神来,江岩那种俊朗又风趣的形象变得十分虚幻,她没有亲眼见过他暴力的一面,可岳琴和江铎身上的伤又是千真万确,这种感觉非常冲撞。
她问许芳龄:姑妈和姑父会离婚吗?
许芳龄摇头:很难讲,她儿子都把话说到那种地步了可女人总是容易心软。
江铎脸上的伤是姑父打的?
许芳龄也觉得难以置信:听你姑妈说,上周他放晚自习回家,撞见他爸正在施暴,就和他爸打了起来。
许亦欢呆住。
儿子打父亲,这种伦理冲击她想都不敢想。
但不知怎么,好像忽然对江铎有些另眼相看,还有些惺惺相惜。
更没想到的是,一个月多后,他爸妈真的离婚了。
江岩把房子和存款全部留给他们母子,独自离开了平奚市。
但他还会回来,一切还没有结束。
第4章
06年夏天,许亦欢和江铎初中毕业,一同考进了平奚市第二中学。
时逢学校搬迁,他们是新校区建成后的第一批新生,开学报到,许亦欢在公告栏查分班表,高一九班,竟然没有一个熟人,那感觉就像被流放到了边疆。
宽敞的三楼,她仰着脖子找九班教室,正转过一个拐角,看见江铎和几个男生搬着成捆的新书从对面走来,她忙挥挥手,笑着打招呼:嗨,江铎!
少年寻声望向她。
你在几班?她问。
三班。
我在九班,还没找到教室呢。
江铎嗯一声,没有继续寒暄的打算,只略点点头,与她错身而过。
就这么走了,他是不是以为自己云淡风轻的样子很帅?
许亦欢心里正在腹诽,忽然又听见他的声音:九班在这边。
哦。她埋头跟了上去。
开学第一天,各科老师基本都露了面,上午发新书,她的临时同桌是个微胖的大高个,名叫王简,后来大家都叫他秦将王简,这人忽然对她说:诶,明天上学记得带把伞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