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人眼界极高,他身边伺候的奴才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,春嬤嬤与穗青还能勉强应付,可羡蓉…
“春嬤嬤与穗青滚吧!”
楚娴话音未落,又听桂嬷嬷一声惊呼,抬眸瞧见穗青低着头冲向桌角。
“姑娘,奴婢也不走!”穗青面露决绝,一头撞向桌角。
“福晋,奴婢知罪,愿以死谢罪!”
春嬷嬷此刻也缓缓拔出发簪,抵在脖颈儿之上,血珠潺潺落下。
“不要!你们!你们…哎…都留下吧。”楚娴抱着春嬤嬤啜泣。
到最后,一个都没走成。
子夜,楚娴手举火把,举目四望乱山残雪。
先从西厢引燃,这是一切罪与罚的开端。
都结束了,她最后扫视一眼这间熟悉的屋子。
房内装满他留下的痕迹。
他为他做的字帖,角弓,他为她写的家书,画的小像,全都是耻辱的嘲讽。
她绝望闭眼,点燃幔帐...
羡蓉将一具腹部隆起的孕尸抬入东厢内,换上福晋衣衫首饰。
穗青扛着一具与穿着她衣衫的尸首紧随其后。
桂嬷嬷将一具高大的少女尸首拖进东厢,再出现在院中之时,忐忑走到佛莲前,引燃佛火。
今晚南北十三寺水路法会,诸神下山游街,满山遍野都是星星点点的佛火,没有人会发现这座宅子失火。
春嬷嬷一咬牙,将尸首的脸都划得血肉模糊。
“福晋,潭柘寺水陆法会神像已下山。”桂嬷嬷眺望山道延绵下山的佛灯。
“桂嬷嬷,春嬷嬷,珍重。”
楚娴一身粗布麻衣汉女装束,含泪钻入一尊放在莲花车上的弥勒佛。
两个大和尚推起弥勒佛,与下山的请神队伍汇合。
山下必经之路,血滴子们仰头看潭柘山星星点点引燃的佛火。
苏培盛跪在山道边,与信徒们一道迎接诸天神佛下山游历。
冷不丁瞧见春嬷嬷与桂嬷嬷分立在一尊两人高的送子观音像两侧。
“二位嬷嬷怎么来了?”苏培盛一双鹰眼在那尊高大送子观音像来回逡巡。
两个血滴子合力将观音像推到一旁检查。
他们搜寻的极为仔细,甚至牵来两条猎犬。
到最后那尊观音像也没能回到水陆法会游神队伍中,被苏培盛给扣下了。
“苏培盛,你这是何意?这是我们姑娘与四福晋捐的送子观音像,特意命我们代表主子侍奉在观音娘娘身边,你若再敢耽搁,主子定不饶你!”
桂嬷嬷叉腰,怒目而视。
“苏培盛,你这是何意?福晋不是让你们都走?为何你还躲在山下?”春嬷嬷阴阳怪气。
苏培盛顶着压力,让血滴子将观音像翻转过来,再次检视一番,确认观音像内里实心,无法藏人,才暗暗松一口气。
“二位嬷嬷稍安勿躁,奴才也是奉命行事。”
说话间,苏培盛又矮身往莲花车底下查看。
他身后,一尊大肚弥勒佛随着游神队伍缓缓驶离。
“苏培盛,若耽误吉时,福晋定不饶你,滚开!”春嬷嬷怒不可遏推搡苏培盛。
“嬷嬷息怒,哎呀息怒..”苏培盛被春嬷嬷一顿暴栗打得头晕脑胀。
好说歹说,才将春嬷嬷与桂嬷嬷二人送回去,让血滴子接替二人侍奉送子观音。
待目送春嬷嬷与桂嬷嬷往回走,苏培盛匍匐在地虔诚叩拜。
“保佑四福晋母子平安,保佑贝勒爷平步青云早日封王。”
待许愿之后,他的目光鹰隼般盯紧漆黑山道。
“苏公公,不对劲,为何庄子方向的火光比别处佛火更亮?”
“今儿福晋在院里让人扎佛莲,堆成山了都,烧得旺些也...哎呀!火怎么窜天上去了,呜呜呜呜,快!随我去看看!”
苏培盛脚下发软,战战兢兢冲向庄子,远远就瞧见一片火海。
春嬷嬷与桂嬷嬷二人哭天抢地嚎哭。
二人身上衣衫都被烧得支离破碎,眉毛都烧秃噜皮了。
“苏培盛!快救救福晋!快啊!”春嬤嬤捶胸顿足。
苏培盛吓得冲到东厢,可东厢已化为废墟,哪里还能寻到福晋的身影。
“苏公公,在南边枫林中发现刺客,刺客尽皆服毒自尽。”血滴子匍匐在地。
“快救人!”苏培盛拎着水桶去打水,残垣断壁不断倾颓,他哭嚎着跌坐在地。
完了!全完了!
“快去...飞鸽传书给爷呜呜呜呜..”
“快寻福晋…尸首……”
春嬷嬷哭嚎着冲到苏培盛面前,一巴掌将他掀翻在地:“狗东西,都怪你,若非你耽搁,福晋哪里会被贼人戕害!”
“我真该死!呜呜呜!”
苏培盛战战兢兢,一巴掌打在自己脸颊,抱头痛苦呜咽。
春嬷嬷虽在嚎哭,可心底却忧心忡忡,今晚竟有刺客前来,幸亏福晋三人先离去,否则就不是诈死了。
冥冥之中,漫天神佛都在帮着福晋脱离苦海。
那些刺客恰好将福晋之死掩盖,福晋终于解脱了。
四贝勒府内,佟佳氏方伺候完太子,疲惫不堪。
“奴才等人前往那庄子之时,已然失火,奴才躲在林中监视,确认并无人从火海中逃离,待要离去之时,与一群伸手矫健的护卫照面,奴才们压根不是那群人的对手。”
“那拉氏死了吗?”佟佳氏雀跃站起身来。
“她必死无疑,奴才离开之时,那庄子已然化为废墟,依旧无人逃出生天。”
“好好好,极好,你下去领赏。”
“奴才叩谢主子。”小太监满眼喜色,转身之时,忽而痛苦低呼,心口被捅穿。
“好啊!全都是我的!呵呵呵!”
佟佳氏随手丢掉染血软剑,那拉氏母子已死,她的孩子今后就是贝勒府嫡子。
有太子与四表哥护航,她的儿子们今后即便再不济,在太子的施压下,也能顺利继任亲王爵位。
悬着的心终于随着那拉氏母子暴毙,彻底放下。
前院内,胤禛已饮下一坛割喉烈酒,却愈发清醒。
委屈郁结的情绪在奴才一句生辰大吉,推到顶峰,他愤而砸碎酒坛:“备马,去潭柘山。”
隔一日去见她,他昨日归来算一日,今日就能去见她。
担心满身酒气熏着妻儿,胤禛压下焦急情绪,沐浴更衣之后,匆匆策马扬鞭赶往潭柘山。
方控缰出马厩,奴才凄凄呜呜跪在他脚下,胤禛心下一沉,莫名慌乱。
“爷,庄子..福晋在庄子遇刺客袭击,被..烧死了呜呜呜呜...”
恩普战战兢兢,头都不敢抬,忽而噗通一声闷响,眼前一黑,爷竟从马背上跌落在地。
“爷!”恩普目眦欲裂。
“娴儿…”胤禛万念俱灰,飞身下马,脚下却一踉跄,跌倒在地。
挣扎数次,最后被两个奴才搀扶着站起身。
好痛,剔骨剜心,连呼吸都痛不欲生。
脑海里浮现那诅咒般的誓言,曾经的誓言一一应验,他在这一日,终是永失所爱。
“娴儿..”他艰难迈开步伐,却寸步难行,眼前模糊一片。
“贝勒爷!”恩普搀紧昏迷不醒的四爷。
奴才们七手八脚将昏厥的贝勒爷抬回前院里。
耳畔传来阵阵压抑啜泣声,胤禛艰难睁眼,苏培盛红着眼眶凑到床榻前。
“爷,奴才将福晋与小主子带回来了。”苏培盛悲切转头,目光落在身后棺椁上。
“都下去。”胤禛哑声,失魂落魄缓缓站起身,往福晋母子走去。
苏培盛含泪看四爷爬进棺材内,吓得悄悄将棺材盖搬走,就怕爷想不开,闭紧棺材盖,与福晋母子一道走了。
棺材内安静的可怕,甚至半点哭声都没有,苏培盛心里发怵,不知爷在棺材里做什么。
正准备壮着胆子凑上前去,忽地见爷双目赤红,陡然坐起身来。
“苏培盛!今晚可还有旁人下山?呵呵..呵呵呵呵...”
苏培盛冷汗涔涔,爷的笑容阴测测,眼角泪痕未干,边哭边笑,看着癫狂之极。
“今晚潭柘寺水陆法会游神队伍下山,奴才格外留神,进出山道之人,奴才都亲自一一查验过,不曾有纰漏。”
“期间春嬷嬷与桂嬷嬷侍奉送子娘娘下山,奴才担心有诈,特意扣下那送子观音,搜查许久,并未发现不妥。”
“神像在何处,随我去寻!”
胤禛咬牙切齿,恨她竟将生死作为筹码,诓骗他。
那尸首每一寸残骨,他都悲痛欲绝悉数摩挲,直到握紧她的指骨。
“神像..神像往红螺寺方向行进,估摸着这会儿正出城。”
“好!”胤禛仰头擦干净眼泪。
与此同时,楚娴坐在漆黑的观音像内昏昏欲睡。
今晚提心吊胆在神仙内蜷缩,待回到红螺寺,她就能踏上婉凝准备好的车马,远走高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