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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章
    回到谢昭的寝屋时,房里炉火正暖,陈设与从前一模一样,香炉里依旧是她最惯常的檀香,混着他身上
    带进来的夜寒气息,无端叫人心里发紧。
    谢执低头看着她,喉咙滚了滚,指腹缓缓擦过她侧脸,她睡得无知无觉,些曾因他而起深入骨髓的惶恐与恐惧,此刻在她脸上寻不到一丝踪迹,只剩下脆弱的,全然依赖的平静。
    ——瞧瞧。
    他是做了什么?
    她怕成这样了,怕得一声“阿兄”都喊不完整。
    真是……个混账。
    可这混账,偏生要将她攥在手心,至死方休。
    烛火被不知何处钻入的风撩拨得轻轻一跳。摇曳的光影恍惚间掠过他眼底,映出深处浓稠如墨的阴鸷。
    她是他的。
    从她懵懂无知,软软糯糯唤出第一声“阿兄”开始,就注定是他的。她的笑,她的泪,她的依赖,她的恐惧……甚至冰冷的绝望,都只能属于他。
    哭也罢,怕也罢,厌恶也罢,哪怕她恨到灵魂颤栗,想从梦里逃出生天,他也定要将她拖回来,牢牢困在这方寸之地。生生世世,别想躲开。
    指腹感受着她此刻的柔软乖巧,这份因昏睡带来的毫无防备的温顺,瞬间麻痹了心底那丝刚刚浮起,名为懊悔的刺痛,心口有股濒近乎窒息的荒诞快意——
    终于,没什么可藏的了。
    她所有的反应——无论是恐惧还是此刻的顺从,都只为他而生。
    再也不用伪装那个克己复礼的兄长了。
    他俯身靠在她榻沿,眉骨抵着她覆着被角的小手,冰冷的触感让他微微一滞,随即更紧地贴了上去。他滚烫的呼吸拂过她沉睡的脸颊。
    “昭昭。”
    他嗓音哑得像砂砾,嘴里呢喃的句子断断续续,像是荒唐的梦呓:
    “……怕也好,厌也罢,阿兄都认了……”
    “可若真敢跑……”他声音骤然压低,揉杂着深入骨髓的偏执,“就别怪阿兄,把你骨头都……一寸寸……敲断……”
    这狠戾到极致的话语落下,他眼底翻涌的阴鸷却奇异地化开了一瞬。他又轻轻笑了一声,唇角弯得极温柔,连指腹擦过她发丝时都带着克制到极致的疼惜。
    “看看阿兄好不好?阿兄才是世上最疼……你的人。”
    晨光透过窗棂时,谢执依旧端坐于榻前,眼底布满血丝,却无半分睡意。
    床榻上的小人儿沉沉睡着,被褥裹到下颌,安安静静,乖巧温顺。
    他坐在榻前,指腹一点点摩挲她鬓边垂下的一缕碎发,卷起又放开,如此反复,乐此不疲。
    外头忽然传来林管家低低的请示声。
    “……大人,前厅徐大人等候多时,说是有要事面呈,不敢久扰……”
    谢执指尖微顿,隔着那层发丝,眼底那点阴鸷阴沉压了下去。他缓了片刻,方低低应了声:“看好小姐,若她醒了……立刻来告知。”
    “是!”
    这一去,不过小半个时辰。
    仆从匆匆来禀:“大人,小姐醒了。”
    等谢执跨过廊阶回来,步子却在暖阁门口忽然顿住了。
    他指节在袖中缓缓蜷起,心口那点本该藏得很深的怯意,忽然沿着脊骨一寸寸爬上来。
    她醒了?她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?
    是昨日密室里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?还是……恨不得他立刻消失的憎恶?
    会不会像昨日一样,声嘶力竭地哭喊“你不是我阿兄!”?
    会不会连看他一眼都嫌污了眼睛,瑟缩着只想逃开?
    一瞬间,近乎懦弱的冲动攫住了他,他想逃。
    可那点可怜的迟疑,转瞬就被更阴暗的执念狠狠碾碎,吞噬殆尽。
    怕吧,再怕又如何?
    他早已是地狱的常客,不在乎多背负一份她的恨意。
    谢执阖了阖眸,深深吸了一口气,那气息冰冷刺肺。再睁眼时,唇角勾起一点笑意,抬脚步入内室。
    帐子半掩着,隔着一层柔纱,他看见她已经醒了,正坐在榻上,乌发散着,裹着雪白的中衣,像刚从梦里惊魂未定的小鹿。
    谢执心口骤然一滞。
    榻上的人听见脚步声,先是微微一怔,下一瞬,那双清润的眼睛忽然涌出一层水光,像是委屈极了的小孩终于寻到依靠,没来得及多想,便直直地扑了过来。
    “阿兄——”
    她声音还带着病后的嘶哑,喊出来却软得要命,像是怕他跑了一样,双臂圈住他衣襟,整个人都藏在他胸膛里。
    谢执浑身骤然僵住,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。
    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。
    冷眼,哭喊,咒骂,甚至厌恶到撕咬。
    可他怎么也没想过,是这样。
    像从前多少次,她跌了一跤,会哭着找他;在外头受了欺负,会气鼓鼓寻他去报仇;夜里做了噩梦,会拉着他一角衣袖小声喊“阿兄”。
    这副依赖、信任、仿佛他是她唯一救赎的模样,早该在昨日便被湮灭的粉碎,此刻竟又活生生落在他眼前。
    谢执低头,看见她湿了的睫毛,胸腔里阴鸷的冷意便被撕得粉碎,那点子冷硬心防,瞬时荡然无存。
    “……昭昭。”
    他声音低得发哑,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,又像阴影里一条毒蛇缓慢逼近:“怎么了,哭什么?……你还记得昏睡前的事么?”
    谢昭听见他的话,整个人先是一怔,眸子里闪过一点疑惑,像是没懂他问什么。
    她怯怯抬头,水光涟涟:“阿兄你在说什么?”
    她又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,忽然握住他的手腕,像只湿漉漉的小鹿,一遍遍求他:“阿兄……求你……救救沈郎,好不好……他若真去了那种地方……会死的……”
    “……阿兄……沈郎……我做噩梦梦见他在岭南,又累又饿,还要被打……阿兄救救他,好不好……”
    那一点点脆弱与依赖,像密不透风的缝合线,把谢执心口所有裂开的疯都重缝收拢。
    谢执俯身,一点点把她从怀里剥出来,指节扣着她肩膀,冷眼盯着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。
    “你真的……什么都不记得了?”
    他嗓音低沉,眼底一丝阴暗闪了又灭,像随时可能探出利齿:“昭昭,不许骗阿兄。”
    谢昭泪光里浮出一点惊慌,像是怕极了他这幅样子,小声哽着:“我没骗你……阿兄……你别这样好不好……你吓到我了……”
    她说着,又伸手小心地握住他腕骨,手心冰凉,却像是下意识寻求安全感。
    他盯着她眼中真切的惊惶,感受着腕上冰凉颤抖的触碰。那点疑虑像毒蛇般噬咬着他,几乎要冲破喉咙。可当她的依赖如此清晰地传递过来,一种近乎毁灭的贪婪瞬间攫住了他。
    算了……是真是假又有什么要紧?
    只要她愿意陪他演下去,他就甘心沉溺。
    “……好。”
    谢执低声开口,声音带着几分撕裂后又强行粘合的疲惫与妥协,指腹小心地拭去她睫毛上的泪。
    “别哭了,过段时日等圣上怒气暂消,阿兄会在圣上面前替沈家求情的。”
    他俯身将她揽进怀里,眼神森冷却又缱绻,话语藏在舌尖:“只要你别跑……别丢下我……”
    谢昭亦回拥住他,脸颊在他胸前蹭了蹭,带着一丝未散的鼻音:“我就知道,阿兄最疼我。”
    ——
    谢昭从昏睡醒来后,那场噩梦般的暗室,仿佛在她眼里真就被抽走了全部痕迹。
    她每日半倚在榻上,脸色还未恢复多少,见到谢执来,总是眸子一亮,含着一点病中的湿意,带着软软的依赖。
    这日,天色微霁。
    谢执从外间批完折子回来,隔着竹帘便见她斜倚在榻上,小臂撑着绣枕,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檀木炉边的流苏穗子,见他进门,眼睛顿时亮了些。
    “阿兄回来啦……”
    嗓音软得像只刚睡醒的猫,带着虚弱,却偏偏甜意沁人。
    谢执迈步过去,俯身在她榻沿坐下,抬手探了探她额温:“嗯,今日可好些?
    ”
    谢昭乖乖任他探,反握住他手腕,扬起脸来,眸子亮晶晶:“自从换了方子后便好多了,阿兄,近日……有没有沈家的消息?”
    谢执眸色微动,指腹滑过她颊侧的发丝,“阿兄已经写信吩咐岭南那边官员照拂一二了,想必日子不会太难过,昭昭不必忧心。”
    “多谢阿兄!阿兄对昭昭最好了!”谢昭笑的眉眼飞扬,那笑容灿烂得几乎晃眼,又撒娇似地紧紧抱住他手臂。
    他望着她,心口那点阴翳仿佛都被她这句软声撩开了个口子,丝丝缕缕渗进些微光亮。
    “昭昭乖。”
    谢昭被他一句夸,睫毛颤了颤,忽然又抿了抿唇,似有些犹豫。
    谢执垂眸,将她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,心底那根名为怀疑的弦无声地绷紧,却又被几近自虐的期待压了下去。指节轻敲她的手背,似笑非笑:“嗯?还有话想同阿兄说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