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疑之闻声一怔,见杨月依竟然也在历练的队伍里不由眉头一蹙。这小丫头连御剑都不会,怎么会在这里?难道此次突袭并非蓄意而为?
“你放开我,放开我!”
杨月依不断挣扎,接着扭过头,看了他一眼。
沈疑之思绪未明,忽觉眼前一晃,然后看见小小的沈莹被沈期抱起,不断向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,声嘶力竭地哭:“哥哥,哥哥!”
不,这不是沈莹!
沈疑之闭眼揉了揉眉心,可再睁眼,他周遭真实存在的一切竟然都消失了,唯有小小的沈莹站在他面前,向他伸出手:“哥哥,抱抱。”
沈疑之心脏颤了下,看着软软小小的妹妹内心柔情一片,可他知道这不是真的。
于是他蹲下身,摸了摸沈莹肉嘟嘟的小脸。
沈莹笑起来,靠着他咯咯直颤。
沈疑之闭眼,狠心并起二指,点在沈莹眉心。
沈莹一愣,霎时化作流光消散。
四周的争执声重归于耳,沈疑之睁眼见风萧瑟已将杨月依救下,淡淡收回视线,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。
谢问明显察觉他的异样,默默跟在他身侧,见他情绪平复,问:“不舒服吗?”
沈疑之摇了下头,拍拍身旁的空位让谢问坐下,随后顺势靠进谢问怀中。
谢问揽着他,见沈疑之的视线频频落在杨月依身上不由奇怪,伸手覆上了沈疑之双眼。
沈疑之按下他的手,抬头看他,一脸莫名问:“干什么?”
“你……”谢问垂下眼,“为何总看那边?”
“哪边?”
谢问看了眼人群。
沈疑之顺势看去,见谢问视线落在杨月依身上,不由一笑,“所以你在想什么?”
谢问:“疑之,我只知道我爱你。你呢?”
沈疑之一愣,半晌后轻声向谢问解释:“我曾经有个妹妹……”
说着情绪又低落下来,用喑哑而仇恨的声音道:“沈期杀了她,还有我的母亲!”
沈疑之此前从未向任何人倾诉过这件事情,如今乍一提及,胸腔的怒火与悲伤汹涌翻滚,转瞬化作浓郁的紫雾将他团团包裹。
谢问明白幻境紫雾的来源,忙唤:“疑之!”
沈疑之定神,抬手挥散缠绕他的紫雾。
谢问松了口气,对沈疑之道:“要小心,这处幻境似乎能将人心中的情绪实质化。”
沈疑之点下头,眼底的情绪却无法彻底化开。
谢问担忧地看着他,有力的手穿过他指缝,与他十指相扣。
彼此温暖干燥的掌心相贴,沈疑之的心慢慢安定了。
另一边,风萧瑟救下杨月依后,还在与那散修争吵。
眼见二人争执得越发激烈,根本没发现四周已然升起微薄的紫雾,沈疑之叹口气,从谢问处拿来微命,放在双膝弹剑作歌。
铮铮然弹剑声一霎炸开,瞬间涤荡了弟子们心中的愤怒、恐惧与仇恨,也驱散了萦绕他们的紫雾。
他们回神,转身看向沈疑之。
沈疑之有节律的弹着剑,对众人道:“此处还不是真正的天月幻境,可你们若放任情绪滋长,便可能沉入恶念生成的魇雾当中再也回不来。”
“可……我们现在也出不去啊。”一弟子怯怯开口。
沈疑之一抚长剑,金属音震荡开后抬手指天,以一种极其平缓的声音,平静说:“剑尊在。”
只三字,躁动不安的弟子们瞬间冷静下来。相较于求神拜佛,他们显然更加信任这些平日里可望而不可即的当世强者。
于此同时,幻境之外。
明尊见沈疑之这么快就安抚下众人,当即大笑,看向船尾与他斗法的剑尊不吝夸赞:“神无乐,你这儿婿很是不错。本尊之前竟然还看走眼了,若早知他有如此天赋,便该早早收入我天月宫好好培养。”
剑尊听见儿婿二字,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些许裂痕,略过这个问题冷声道:“放人!”
“哦?”明尊敏锐地注意道剑尊的表情变化,闪身凑到剑尊神剑身前,揶揄问:“看来你不大喜欢自己儿子挑的儿婿啊。为什么呢?因为爱子心切,还是因为,这个孩子本身?”
剑尊蹙眉,振剑逼退已然快猜到真相的明尊,暗叹了一口气。
明尊:“那便是因为这个孩子本身了。为什么?”
明尊好奇心大起,眼见无法从剑尊处得到真相,索性放弃这一途径。
转而分化一念,注入幻境,直奔沈疑之而去。
剑尊察觉明尊目的,脸色大变,闪身追去,然而他刚入幻境,明尊真身竟从后袭来,直取他内府识海。
片刻后,明尊本体遭受反噬,被剑尊一掌拍开,跪地呕出一口鲜血。
剑尊趁势出剑,直奔明尊命门。
明尊却不再反抗,只是看着剑尊放声大笑。
剑尊灵剑最终停在明尊额心。
一滴血,顺着明尊虚浮的脸滑下。
明尊抬头,看着被窥探识海、面色不虞的剑尊,揶揄道:“神无乐,看来这迟迟不开的飞升之门,也快把你逼疯了。你竟然枉顾天下人性命,和东里家以神之魇造人,图谋裂天?”
剑尊阖眸,片刻后寒声道:“焰明,既已知真相,便放人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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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话说:感谢阅读。
第47章 魇中生七
幻境之内, 紫雾弥漫,不知日月变幻。
沈疑之抚着长剑,只觉身体越发沉重, 昏昏欲睡。
谢问察觉他异样,赶紧将人扶住, 担忧道:“歇会儿吧。”
沈疑之摇头, 看着四方不知何时才能散开的紫雾, 白皙的指节曲起,一下又一下落在微命剑上。
忽然, 一个错音。
沈疑之轻嘶一声, 低头却见自己的手指撞在剑锋上, 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。
鲜红的血顺着他指尖的伤口溢出, 滴落在微命剑上, 又很快被微命剑吸食。
谢问一怔,眼见血珠消失, 与微命剑相连的身体陡然一热, 随即,陌生的画面竟在他的脑海浮现。
“谢问,收起你无用的愤怒。”陌生却熟悉的高大男人背对神剑宫先祖的塑像站在他面前。
面对他的质问, 男人平静道:“我们根本没得选。”
“你可知明尊为何疯癫至此?你可知为何数千年来,数万万大乘修士沉沦此世历经千劫也不得飞升?因为天门封闭, 飞升无门, 我们都是此境的囚徒。若不裂天, 我等便永无升仙之可能。至于那些凡人……那是他们的命数。”
“尊上,你若如此说,那不得飞升,也是我等的命数。”
“你如此说, 是为了天下人,还是为了问药峰那一人?”男人转身,沉沉看着他。
谢问盯着那与自己几分相似的面容,心底一惊,陡然睁眼。
“你怎么了?”沈疑之略显疲惫的声音在耳畔想起。
谢问对上青年关切的眼神,一时有些恍惚,许久才摇了摇头,“没事。疑之,我没事。”
沈疑之面露狐疑,但没多问,只正色提醒:“天月幻境不比寻常,你万不可此时分神。”
谢问点头,抬眼盯着沈疑之略显青稚的面容,又缓缓垂下眼,看向他受伤的指尖:“手没事吧?”
沈疑之摇头。
谢问却按住他的手,从他双膝接过微命,“你歇会儿,换我来。”
沈疑之惊讶:“你会?”
“嗯。清平调对吗?有人教过我。”念及“有人”二字,谢问的语气格外温柔,恨不得含在口中咂摸千百回。
沈疑之听了不舒服,幽幽问:“是谁?”
谢问弹响微命,一时没反应过来,怔怔看向他,“不是你吗?”
沈疑之一愣。
他所弹清平调全名《清平镇魂曲》,是他藏身问药峰时,为压制心中魔魇,从梁先生所学。
彼时谢问已经是剑尊座下关门弟子,风光无两。而他不过是沈家弃子,不仅需要躲避沈夫人的追杀,还在猎捕灵兽时不慎中毒,修为停滞,目不能视。
听闻谢问扶摇直上的消息,他妒恨非常,恨不得当即就提剑杀上神剑宫,诛杀谢问以灭心魔。
梁先生见他日日为谢问的事情妒火中烧,心魇日盛,便授他清平调,令他时时弹剑自娱。
不过硬要说他教过谁……
倒是有一凡人哑仆得他亲传。
彼时梁先生有事外出,为照顾他的起居,便从山下替他雇了个哑仆回来。
哑仆照料他倒是尽心尽力,可惜他目不能视,哑仆口不能言,二人日日相对,交流总是有障碍。
为了有效沟通,沈疑之便教了那哑仆弹剑,二人借弹剑声交流。
他后来目盲痊愈,本想问梁先生哑仆去向好去当面致谢,不料哑仆已然故去。
如今听谢问提及此事他想起那哑仆未免有些感慨,一时也无心拈酸吃醋追问到底是谁教谢问弹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