凉水让谢岭强制清醒了过来,谢岭进了一旁的小厨房,熟练地烧起柴火。
清水入锅,烧至沸腾。谢岭又从米缸里用竹筒舀起一勺米,那缸便见了底,露出粗糙的灰色底面。很快,米就被烧开了米花,咕噜咕噜地往外冒。谢岭将米汤盛起,端着碗来到木床边。
沈子秋仍紧闭着双眼,谢岭将沈子秋扶起,没有床背,只能让沈子秋靠在自己身上。将米汤吹了吹,喂进沈子秋口中,沈子秋却不张嘴。
谢岭有些急,若是沈子秋咽不下去,自己也无法强灌。稍有不慎,米汤入了气道,对方就会呛咳窒息。
用了哄人的语气:“尝一口,到了村里,我给你带些桂花糖。”
【骗子。】
谢岭没想到此时的沈子秋并没有在昏睡中,而是清醒的。哑然失笑,这人怎么宁肯饿着还要犟嘴,将沈子秋放平到木板床上。
从房间的木柜里翻出一块桂花糖,糖已经有些融化,和糖纸黏在一起。这是原主留下的,食物不多,又是糖,所以谢岭自己也一直舍不得吃。现下他却重新扶起沈子秋,将最后一块桂花糖塞到沈子秋的口中。
沈子秋的唇仍紧闭着,谢岭试着往里推了推。沈子秋感受到桂花糖的香甜味,知道谢岭没有骗他。居然真的开了唇,似是不愿放过一点,连带着谢岭指尖化了的糖水沈子秋都含了进去。
又烫又软。
谢岭猛地抽回指尖,眼神有些暗,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对方激得心绪不稳。
明明在现代时也有患者想要追求自己,自己都会当面拒绝,完全断了患者的念想。
曾经有个同事和他调侃,若是让谢医生看脸认人,能认出一个病人算好的。但要让谢医生不看脸只诊病人的脉搏,许是一认一个准。唉~谢医生找个对象怕比登天还难。
可谢岭眼中没有情爱,只有医术。就这样,到了28岁还没谈过恋爱。
谢岭向来冷静自持,他不清楚这个病弱的哥儿有什么特别,又觉得对方似乎是特别的。他道不明心中的感情,只是对于沈子秋的心思翻过来覆过去,一遍遍碾着谢岭的心。
这似乎就是众人口中的一见钟情。
第2章 喂药
有了桂花糖作开端,后面的米汤喂得异常顺利。谢岭将碗中的米汤喂给了沈子秋,自己则不嫌弃地将汤底喝尽。
谢岭的手指搭在沈子秋纤弱的手腕上屏息号脉,沈子秋的皮肤极白,底下的青紫色血管清晰可见,似蜿蜒的溪流。原本该遒劲有力的地方,此时却跳动得瘀滞、缓慢,仍是先前沉弱的脉象。
即使退了烧,沈子秋的情况还是凶险,谢岭默默道:“等着我,至少撑过这一天。”
【好,等你……谢大夫。】
沈子秋的心声愈发得虚弱,谢岭知道已拖不得,掩好被角,出门。
谢岭将前段时间用陷阱抓到的两只兔子放入背篓中,又放了些山中挖来的草药,启程。
谢岭走了约摸一个时辰,才出了山到达村中。这是谢岭第一次没有在村周围,而是在谢家村的道路上走着。
很快有人看见谢岭,却嘲笑他:“臭聋子,都叫你一个人滚进深山里,怎么还出来。你那耳聋传染人怎么办!”
来人明显认识原主,谢岭听不太清声音,但他会唇语。
他曾有个长期医治的小病人也是从小患有耳疾。为了能够更好地和小病人交流,也为了小病人日后在社会上更容易生活,谢岭专程学了唇语来教给小病人。
因此谢岭清清楚楚地看清了来人的嘴型,但他不想和对方过多纠缠,沈子秋还等着他治病。他耗不起,更不想将时间花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。于是谢岭直接装了个真聋子,径直路过对方,往药铺去。
谢福顺没想到平日里软弱怕事的谢岭居然无视他,就要上前教训谢岭。还没走近,却被谢岭迎面撒过来的粉末糊了一脸,下意识用手去挡。再反应过来时,已不见谢岭身影,身上却开始止不住地发痒。
谢岭扔过去的是荨麻草,他在山中采药时顺手摘来的,用自制的石杵研磨后一直存放在布包里。本是用来治疗虫咬蛇伤,现下却刚好阻了谢福顺。
呵,臭聋子,还会传染。
谢岭冷笑一声:想来对方耳聋没被传染上,脑子倒是被旁的传染得有些问题。
“是谢聋子啊,你有钱吗?就来药铺。”
药铺出来个小学徒,村里人都知道谢岭无父无母,耳朵还不好使。虽然模模糊糊能听见一些,但大多数都会曲解意思。久而久之,村里人就开始嫌弃他。
又是个喊聋子的,但救人要紧,谢岭压下自己想拧了对方脑袋的想法:“我带了些草药和兔子,想要换些治伤的药材。”
小学徒没想到谢岭真听懂了自己的话,但面上仍是不屑:“便宜的药材倒是能换些,可这开药的诊费恐怕你承担不起。”
开药,这不就是谢岭的老本行:“无妨,我自己会开。”
小学徒自是不信,领着谢岭见李大夫,存了看笑话的心,阴阳怪气道:“师傅,谢岭说他会开方,不想出这诊费。”
李大夫摸了摸花白的胡子,是谢家村有口皆碑的善人:“谢岭,你生活得也不如意。有什么症状告诉我,我可以给你开个方子,开方的费用等你日后手头宽裕了,再结给我。”
谢岭没想到小学徒盛气凌人,李大夫却是个和蔼的,鞠了一躬,真心实意道:“多谢李大夫,我身上的东西不多,换不了什么药材。但我这有一个方子,可否用这个和李大夫换七贴药?”
小学徒先出口:“什么破方子也拿来糊弄人。师傅心好,你也不要得寸进尺!”
李大夫却没有轻看谢岭,道:“你这方子是治什么的?报给我听听。”
沈子秋的伤势重,谢岭明白按照寻常的方子无法起到太大的效果,只能铤而走险:“治疗身受重伤、气血两亏的。我需要生附子一枚,干姜一两半,炙甘草二两,生川乌半两,法半夏一两。”
小学徒嘲笑,吊梢眼轻蔑地看着谢岭:“本草明言十八反,半蒌贝蔹芨攻乌,藻戟遂芫俱战草,诸参辛芍叛藜芦。这是最基本的配伍禁忌,你却将法半夏和川乌放在一起,更是毒性最烈的生川乌。”
小学徒冷哼一声,转向李大夫:“师傅,我就说他不懂方子,生怕我们治不死人!”
李大夫沉吟半晌,仔细思考谢岭的药方:“谢岭,的确如此。这两者相克,你是否说错了药名?”
谢岭沉着应对:“李大夫,古人云“外有大毒之疾,必有大毒之药以攻之。”而我想要救的人正是身处重伤。生川乌能够镇痛镇静、强心温经,而适量的法半夏则能制住生川乌的毒性,所以这方子没错。”
现代时,谢岭研究生毕业的课题便是研究川乌和法半夏对心力衰竭的作用。两者虽相克,但法半夏可分解川乌的生物碱。只要剂量得当,毒药也能成为大夫手中的神药。
“你莫要胡言,我从未见过有人这样用药!你就是……”
“慢着。”李大夫打断了小学徒的话,“小赵,去斗柜里给谢岭取他说的那些药。”
小学徒不服气:“可师傅,你怎么能真给他,他说的明明是错的!”
李大夫摇头,赞不绝口:“相克的药材,运用得到,也能起相生的效用。谢岭,你这方子极妙!”
得了李大夫的承认,小学徒不得不垂头丧气去拿药。
谢岭拱手道谢,将背篓卸下,取出带来的东西递给李大夫:“多谢李大夫愿意信任我。这里有我抓到的兔子和采摘的草药,虽然不值什么钱,也希望您能收下。”
李大夫看了看背篓中的草药,眼睛一亮,没想到真是新鲜的草药。即使是自己的学徒,也只认得几味寻常草药,在山野中更是野草和药材分不清楚。
先前,他只以为谢岭有幸得了一个药方,没想到谢岭是有真才实学的。看模样,医学底子甚至很好。
小赵过两日便出师回到原来的村子成亲去了。小赵只学了些皮毛,并没有真正传承自己的衣钵。自己年纪大了,自然希望有个关门弟子能继承,于是动了收徒的念头:“谢岭,你可有意愿拜我为师?”
谢岭正将小赵配好的药放入背篓里,想拒,他并不想和谢家村有纠葛。
却在放置药材的时候看见篓底散落的桂花花瓣,因为药材的压制,花瓣已压出一道透明的印。
那新捡的病弱哥儿……
谢岭将口中原本拒绝的话吞入腹中,干脆利落地行了拜师礼:“谢岭愿成为您的学生,师傅。”
李大夫笑得眼睛没缝:“好好好。”
自己终于有了个弟子,愿意认真钻研医术。
李大夫从屋内拿出一个红布包:“这是为师赠你的拜师礼,希望你能救回想救之人。”
谢岭接过,掀开红布,居然是一株十五年左右的老参。有人参吊气,救回沈子秋的概率便更高,心中感动:“多谢师傅。我立刻赶回家救人,一周后再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