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影的声音很快停了。温热的呼吸在她脸侧停留了许久,她的电话铃声、江逾夏的电话铃声断断续续传来,声音像是从水中响起,听着有些扭曲。
最后一段不算清醒的记忆,是飘飘忽忽的失重感。江逾夏似乎嘀咕了一句什么,但那声音轻得像羽毛,她一个字也没听清。
有几分昏沉地醒来时,顾风最先感觉到的,是脚上冰凉的触感。轻微的金属声随着她的动作响起,这响声让她猛然坐起了身。
一条白得刺眼的链子从她的脚腕延伸出去,长长地拖在地上,终点像是在浴室里。包在她脚腕上的那一段缠了软布,用两把明晃晃的小锁头锁住了。
在很长一段时间内,顾风的脑子几乎一片空白,心脏却咚咚咚地狂跳个不停。这曾是她幻想过无数次的画面,但……
身份完全是反过来的。应该是反过来的,但此刻涌上她心头的,又是什么呢?
大概是敬佩吧,许久之后她得出了结论。江逾夏确实什么都能做好,她需要用力按捺住的冲动,这人随随便便就能做到。
顾风慢慢移动身体,穿上拖鞋顺着链子走了过去。金属链条摩擦着地板,发出持续的哗哗声,每一声都像是在抽着她的耳光,却又让人……
莫名其妙地心跳加快。
链子的另一端确实在浴室里,相当粗糙地缠在马桶底座上,挂了好几把大锁头。
……原来还能这么干,顾风目瞪口呆地感叹着。不需要多么精巧的设施,或者多么周密的计划,仅仅是下药把人迷倒,再用一截链子和几把锁就行了。
强烈的情绪渐渐平复后,她发现了情况不太对。这里是高档公寓,视野开阔,链子放得这样长,足够她走到窗边……风险太大了。
重新回到床边,看清床头柜上的手机和笔记本时,她低声笑了起来。手机甚至是有网络的,也就是说,江逾夏根本不在乎她会不会对外联系。
然而搜索到了“上门开锁”的电话后,看着上面的“已备案”,她迟迟未能拨出电话。
恐怕这才是江逾夏敢想敢干的原因。这样的场景,正规机构不可能不查问的,而一旦查问……
先不提她正在做的事情,单单是把江逾夏牵涉进来,她也不愿意。
至于不正规的机构,她怎么可能让那些人进入这套房子呢?
顾风面前没有镜子,因此她不知道,她脸上的笑意一直没能落下去。那笑容里有几分释然,甚至还有几分感动。
置物架上放着好几瓶水、她昨天晚上买的水果零食,还有两个便利店的三明治。顾风拆开一份三明治吃着,心里再次涌起一些震撼。
太厉害了,无论怎么想,这都太厉害了。
午饭时间,客厅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和兴奋的猫叫声,没过几秒,江逾夏推开门走了进来。
她手里提着个金拱门的大袋子,身后跟着两只猫,panda在她脚边绕着,老四追着袋子跳着。
“凑合吃一口。”她语气自然得好像房间里根本没有一截链子,“晚上想吃什么,我买回来。”
“都行。”顾风有些痴地看着江逾夏的眼睛。那双眼睛此刻坦荡极了,里面没有一丝不安或愧疚,只有一种天经地义的理直气壮。
“真的喜欢你。”顾风未经思考地脱口而出,“现在也是,这辈子都没办法了。”
江逾夏却皱起了眉头,“你指定有点大病。我不喜欢这样,只是不想让你走。”
“就是这点厉害。”顾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,看着她把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拿起来、放到旁边的置物架上,又把那个纸袋放上床头柜,随后便带着猫离开了。
客厅中传来给猫开罐头的声音,还有猫咪满足的进食声。不多时,江逾夏再次走进来,看着没开封的袋子问道,“吃啊,怎么不吃?对我有意见?”
“没有。”顾风拖动脚步走向洗手间,金属链在她脚底下哗哗作响。
把手洗得干干净净,顾风走回来拆开袋子,把餐食一样样拿出来摆上了床头柜。两份套餐竟然是一模一样的,江逾夏以前从不会这么点餐。
两人沉默地将食物和饮料填进肚子里,顾风又拖着链子收拾好残局,把垃圾一样样塞回了纸袋里。
江逾夏就默默看着她收拾,也不说话。顾风擦干净手坐回床上,看着脸庞仍然熟悉但神情有几分陌生的江逾夏,再次意识到她可能确实做错了。
但不继续错下去,又有什么办法呢?
“我还是得回去。”顾风垂下头,目光顺着金属链在地上来回移动,“真的有事,不能离开很久。”
“还能回来吗?”江逾夏问道。声音十分冷静,确实不像喜欢把人拴起来的样子。
顾风没回答。半响之后江逾夏叹了一声,“就一个……垃圾一样的人,值得你这么放不下?你不管他,他也活不久。”
“不是那么回事。”顾风继续看着地上的链子,“你们把所有事情都做了,留给我的只剩下这件。我总不能……一直稀里糊涂地站在你们后面。我也得对自己有个交代。”
江逾夏注意到了“一直”这个词。她忽然又想起心理医生那句“从未对我敞开心扉”。
“从前的事,是不是还有什么……”她说得有些犹豫,不知道该怎么措辞。
顾风摇摇头,也不知道是不想说,还是没有的意思。
“你这个交代,搞不好会把自己搭进去……我又要怎么办呢?”江逾夏低声问道。
“祝我好运吧。”许久之后顾风说。
“呵。”江逾夏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,去客厅拿来一串钥匙,朝顾风身上一丢,“滚。”
顾风捡起钥匙,却没急着开锁,“晚点再走也行。”
“没睡够,还想睡。”江逾夏盯着顾风,眼见着她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朵。可能是因为无从辩驳,又或者是觉得自己确实有点过分,顾风一声没吭。
“现在就滚。”江逾夏几乎一字一顿道,“你既然不在乎以后,也不要管我以后……”
她突兀地停了一会儿,话音变得很轻,“不要管我以后会怎样了。”
这也许是在说分手,也许是在说她想要开始新的感情了,顾风有些判断不出。冰冷的钥匙串拿在手上,房间里的安静沉沉地压下来,比脚边的链子还要沉。
玻璃镜片上不知为何出现了一滴水,扭曲了眼前的视野和睡裤上的花纹。另一个镜片很快也模糊起来,几秒之后,顾风突然意识到……
那是她自己的眼泪。
“别走了。”江逾夏走过来摘掉顾风的眼镜,把她揽进怀里,一下下抚摸着她的头。
“留下来好好跟我过日子……找个班上,不愿意找就随便做点什么,好不好?”
江逾夏的怀抱依旧很暖,像从前接住她下坠的每一次。十几年前的雨夜、游乐场里的笑声、这些年的一幕幕交错出现在脑海里,顾风说了一句没跟任何人说过的话。
“小鱼,我配不上你。这些年的时间,都是我偷来的,该进/监/狱的人是我……”
江逾夏的手顿了一下,“你做了什么?”
“我趁他喝多了睡着,想用枕头闷死他。他醒了……追着打我,我妈回来,听到这些……才下了死手。要不是我……”
“别说了。”江逾夏抱得更紧了些,“这不是你的错,再说都过去了。”
“我妈也这么说。”顾风的声音很低,也很远,像是从远方飘来的,“她说我没有错……说我是在保护她,说她选错男人,对不起我。你们都把话说完了,把事做完了,可我什么都没做成。我宁愿当年拿了刀,下了毒,去少/管/所里,而不是让我妈关进去五年……”
“所以你要追着姓韩的不放吗?”江逾夏问道。
顾风点点头,“是。我知道更坏的是他爹,是逼着我妈结婚的人,是那个死了的男人,可我没办法放下。要不是韩家,我妈不会过成那样。烂儿子也是儿子,我不想他靠着你管理那些股权一直拿钱……”
“我没怎么管,就是偶尔开个董事会。”江逾夏安慰道,“再说……他干的那些事早晚把自己送进去,尤其现在一个亿未必够他花,说不定……用不着你动手。”
“嗯。”顾风含糊地应了一声,“我有数。”
江逾夏见这人摆明了油盐不进,怒火攻心一把推开了她,“你有什么数啊!我连你在做什么都不知道!”
“你别管了。”顾风继续含糊其辞,“问题不大。”
“行。”江逾夏转头就走,“滚,别再回来。”
第65章 睡衣
顾风还真滚了。晚上回到家中,江逾夏看着换过的床单、整整齐齐装在收纳箱里的链子和锁头、相安无事的两只猫,只觉得觉得一股邪火堵在胸口,有气没处撒。
更糟的是,积攒了几个月却只满足了一部分的欲望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。
独居的这段时间,各种负面情绪让她根本感受不到这些,抱着顾风睡了一个晚上,她突然感觉自己又是个身体正常的女人了,躁动而饥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