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很有耐心,因为伤重,吐息比往日慢上不少,她悠悠解释着,宋幼安也静静听着。
“他经常躺在地上数星星,后来告诉我,月光最盛的时候,不是满月,也不是弦月,而是将满未满——”
“悬而未缺之时。”
那时月亮的模样,跟现在如出一辙。
宋幼安脚步略有凝滞,但很快又提起来,不再是一味赶路。
她该说些什么。
“子瞻,”她不再压制自己的心性,抬头望月,“我喜欢月亮,也喜欢……你。”
总归不是七老八十快要入土的年纪,宋幼安上辈子死的时候也才十六,她的心理年龄顶多十七八出头,还是有几分雀跃的。
宋幼安攒足勇气才敢说出:“我对你,也是别有心思的。”
她一时都不敢偏头去看宁知弦,耳根上顺延上来一层薄红,由夜色掩护,才不令人早些发现。
情谊是最奇妙的东西,有始无终,有始有终,什么样的都有。
她对宁知弦,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。
汗珠从她的额间滑落,沾湿额发,宋幼安一点都不觉得累,用于环住宁知弦膝盖的手牢牢加紧,对待宁知弦犹如稀世珍宝。
宁知弦受得伤实在是太重了,重到她心神不宁。
夜风阵阵,二人诡异地沉默了许久,还是宁知弦率先打破僵局。
“那就好,”宁知弦了却心中一桩大事,眼皮子却沉下去,她奋力扭过头来,亲在宋幼安的脖颈处,十分轻柔,十分虔诚,“那便不哭了,多笑笑。”
我不愿看见你的眼泪,更何况是为我而流的。
这会让我瞧见我的不作为。
她的额头越来越烫,像块烧红的炉子,贴在宋幼安的背上。
宁知弦似乎是绷了口气,长舒出来后就再无挂念,她开始说起胡话来,咬字也不清晰,宋幼安听不明白,但知道她现在需要休息。
“子瞻等等我,”宋幼安略带不安,仔细环视四周,还真给她找到一户农家,“我给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下。”
坚持住,宁知弦,坚持住。
只要我们回了营地,只要我们休息好,一切都会回到最初。
我还要给你上药呢。
上一辈子的药。
宁知弦伏在宋幼安的身上,没力气也没精神:“嗯……”
高温在炙烤她,新伤旧伤都在轮番考验她的意志,试图彻底击垮她,占据她的身体。
“不要累着自己。”
宁知弦抛下这句后,便沉沉睡去,任由宋幼安如何唤她,她都不再作声。
宋幼安几下背着宁知弦来到农户面前,用膝盖去叩门,神情也是越发慌乱:“开门啊,有没有人。”
夜里本就安静,况且宋幼安弄出的动静不小,农户很快打开房门,是对看起来三四十出头的农人,潦草披着外衫,脸上挂着疲惫,当看到她背上那人身上的血后,连忙将人迎入门中。
大娘推了推自家没有眼力见的:“看人家小姑娘累的,还不快点去给人扶着。”
刘大爷这才意识到,他和宋幼安一起将宁知弦搀扶到内室,大娘则去里屋找来些草药。
宋幼安方才得了点喘息,当她看见挂在墙壁上的动物毛发后,意识到这户人家大概是以打猎为生,并不是农户。
“多谢相助,幼安无以为报,”她的唇发白,压在身上的重量骤然减轻,也是好上不少,“只是劳烦大人您能否为我们烧些热水,我好为我的同伴擦洗身体。”
“不敢当,”刘大爷摇摇手,自从他认出宁知弦身上的戎装后,不敢有半分怠慢,“都是我该做的,只是需要等上片刻。”
宋幼安眼眶蓄起泪来:“幼安……在此谢过。”
刘大爷当即出门,找出最好的柴火,而大娘拿着篓子从外面急匆匆进来。
“小姑娘,”她开口,双指在篓子里迅速翻找,“得亏我经常给我家那人治伤,才备上这些伤药,没想到今日派上大用场来。”
宋幼安微微点头,向大娘要来剪刀,在火上过了数次,对着宁知弦的里衣,剪起来,她的伤口早就和衣衫融在一起。
即便宋幼安小心翼翼,宁知弦还是忍不住发出闷哼声。
这可不成。
宋幼安轻轻,牙关咬紧:“大娘,帮我按住她。”
大娘的劲可比宋幼安要大,将宁知弦死死按好。
宋幼安刚一剪开宁知弦背上的衣衫,大娘就“嘶”了一声。
瞧着怪吓人的。
全是纵横交错的伤口,或浅或深,大部分早已结痂,还有一部分能看得出是在地上磨损所致。
好在都是皮外伤,没有伤到骨头。
刘大爷先是提了点温热的水来,大娘起身去接。
在所有人没注意的空当,宋幼安的泪珠一下子打在宁知弦的脊背之上,但她告诉自己要收敛好心神,不能如此失态。
宋幼安你可以的。
你能将宁知弦从沙场里带回来,自然也能将她的一身伤治好大半。
她闭上眼,几番平复心情,强压住心底的颤动,当双手触及到热水后,拿起帕子给宁知弦擦起来。
宋幼安又在篓子里扫上几眼,虽说没有多少命贵药材,但都能用来治病救人,简单对付宁知弦的伤,是够了。
她昂起头,看着大娘的双目:“大娘,接下来看到的,会比这还要多。”
所以不要惊讶。
昏黄的灯光中,烛光将二人的身影拉长,打在斑驳的土墙之上,人影晃动。
伴随轻轻的闷哼声,还有针扎入血肉的动静。
一盆盆血水被送出,泼在后院里,阵仗不小。
宁知弦被换上干净的衣衫,伤处重新用绑带束好,带血的戎装则被搁置在一旁,连同她的鱼肠放在一起。
这一夜,她睡的安稳。
劳碌了大半夜的二人靠着墙,和衣而眠。
宋幼安偏头看了眼大娘,笑了笑,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意味,心中感激不尽。但她太过劳累,眼皮子没几下就要合拢。
大娘心疼地看着宋幼安,摩挲她的手心:“睡吧好孩子。”
不过十几岁出头的年纪,比她家妞妞都没大上几岁,背着一个人,吃了这么多的苦。
“多谢。”
宋幼安的礼貌风度刻在骨子里,脑子里轰得一声,看着大娘的唇一张一合,没有听清是什么,旋即睡去。
总归不是个极糟的结局,她不贪心,也很是满意。
第36章 心意
宁知弦醒的比较早,窗外鸟儿叫个不停,听得她一阵闹心。
好不容易睡个囫囵觉,被它搅个不安生。
宋幼安伏在她的手边,宁知弦手一动就摸到她的脸上,指腹忍不住在上面打个旋。
是幼安,是活着的幼安。
一阵满足感涌上宁知弦的心头,她很难形容出这种感觉,即便轻飘飘从心上掠过,留下的痕迹一时半会也消不掉。
“幼安,”她微微动唇,下唇有些皲裂,见人睡得香甜,也不愿扰她好梦,“我们都活着。”
真好。
天是蓝的,草是绿的。
阳光从窗扇的一脚照进来,懒散打在宁知弦的面上,她用手小心托起宋幼安的脸,一边贴近宋幼安,身子小心弓着,一眼不眨地盯着宋幼安。
不肯移眼。
宋幼安的吐息,还有轻轻颤动的睫毛,在宁知弦面前一览无余。
她的目光顺着宋幼安的骨相而游移,从上到下,从深到浅。
眼下有淡淡的鸦青,许是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的缘故,散落在鼻梁两侧的小小雀斑,此刻也显得格外可爱。
宁知弦一寸寸靠近,二人甚至到了鼻尖对鼻尖的程度。
近在咫尺。
她压制住想要抚上恋人面庞的冲动,用最真挚的方式凭空亲吻对方。
眼神愈发放肆,也愈发轻柔。
没有人不会在自己的爱人跟前有所收敛,谁都希望能将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呈现给对方。
她能觉察到她的吐息,清浅,却能连挑宁知弦好几招,杀得她丢盔弃甲。
她的好幼安,宁知弦失神笑了笑,很是满足。
大娘在外端了盆水,进了里屋看见醒来后的宁知弦,声调不由得变大:“将军,你醒了?”
不知道如何称呼她,大娘一概用将军替代。
大娘平日里也会遇见几个小兵,官职再高点,最大的也只有百夫长。
说不清宁知弦会是什么职务,不过从她褪下的衣着中也窥见其一,但大娘有点疑惑,从未听说哪个军中有个女将,许是她孤陋寡闻了。
大娘的动静不大,却足以让宋幼安醒过来。
她的双目缓缓睁开,入目便是宁知弦那张姣好人面,两道眉毛细细挑起,正平静看着她。
宋幼安登时想直起腰身,突如其来的酸痛让她的动作伸展不开。
宁知弦见状,扶住对方的腰身,瞧着对方做什么都觉得亲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