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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
    “我在北疆看遍了大漠风光,青天碧云,牛羊成群。我的父辈马背征战,也教会我一颗赤诚之心,我以为我会孤度余生。”
    “我原来是见过她的,”宁知弦语调极轻,任由滚烫的灯花溅在手心,“可我怕她哭,还是不跟她说为好,我的命运早已注定,不用再多一人——”
    “徒增伤怀。”
    其实早在她和幼安回府的第一日,宁知弦就知道幼安是谁了。
    马车一直在晃荡,行得缓慢,街上叫卖声不绝于耳,她的心绪忽明忽暗,徐徐展开后,才彻底哑了声。
    她想明白了。
    幼时她曾掉进荷花池里,昏迷的那几日,其实是穿到了一人的身上,她和她同寝同塌早就多日。
    那时的幼安比现在的更要稳重,但风采依旧,骨子里还有前世作为女官的稳重气度。
    东街里热乎乎的栗子,也只有在统载十六年的冬日出现过,统载十四年里,太过早了。
    “去吧,”徐隐青忽而起身,她的指尖触向油灯,本就没了抢夺油灯的意思,无形中又给油灯罩上一层,“你该回去了。”
    宁知弦疑惑:“回去?”
    徐隐青明白和这凡人残魄说不明白,但总是要点拨几句:“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,早些离开对你没有坏处。”
    如果不是她心好,早就哄着骗着宁知弦,让她交出结魄灯,好夺了她的机缘,自己逃出去。
    徐隐青补充道:“合上眼睛,径直穿过桥,无论谁唤你都不要回头。”
    她的指尖在宁知弦的眉心一点。
    “宁小将军。”
    千万别让我再见到你第二次,徐隐青叹了口气,心中那股郁气消散不少,轻笑起来。
    第33章 作践
    天色低沉,乌云密闭,一派不好的景象,这样的天气最不适合出门,不如留在家中品茗赏雨,独得一份安闲自在。
    可这不是上京城,而是在北疆。
    君不见,青海头,古来白骨无人收。新鬼烦冤旧鬼哭,天阴雨湿声啾啾。
    大抵描绘得就是此番情状。
    横陈尸体以及连绵不绝的阴雨暗沉天气。
    宋幼安丢马徒行,右边胳膊被利箭擦伤,泛出丝丝疼意。
    北疆的风如同刮骨刀,刀刀割在她的脸上,一时让人说不出话来。
    她和何非被呼兰彻的部下冲散,眨眼之间只剩她一人,为了躲避匈奴人,宋幼安也是耗费了不少气力,但所幸方向没有摸错。
    宋幼安一路脚程还算快的,但失了马匹,赶来也是颇费一番周折。
    沿着一滩血迹还有时不时出现的断肢,她右眼皮一跳,始终惴惴不安。
    乱石坡还有洇在杂草上的黑血,她步子一顿,看到激烈的战况后更是阵阵后怕。
    战场上的凶险,她也是知道一二的,只要不是亲临此处,宋幼安万万没有想到会是如此残酷。
    她的胃里烧得疼,翻来覆去的。
    宋幼安有些撑不住,撇过头不想让自己去看残肢断臂,可她的……宁知弦会不会就在这群尸体堆里。
    她又想又慌,忍不住打个寒噤。
    千万别啊——
    宋幼安脚步放慢,找了个趁手的树枝握在手中,在一处停下,风扬起她泥泞的袍脚,往她衣裙内里疯狂地灌。
    子瞻在哪呢。
    关心则乱,宋幼安失去往日一贯的沉着稳重,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,不多时又被风吹偏航道。
    她怎么可能心安,在宁知弦面前,她如何可以心安?
    骤然间,一片残甲出现在宋幼安面前,上面雕刻的纹路甚是眼熟,它被几具匈奴人的尸体牢牢压住,正贴合地面露出一点点边缘来。
    宋幼安执树枝的手一顿,旋即颤巍巍地去挑,发现被压得太严,根本看不清多余的纹路。
    于是,她就去拖最上面的那具尸体,匈奴人体格偏大,又着盔甲,于她而言,实在沉重。
    宋幼安心跳如鼓,四周安静地吓人,就连最爱聒噪的飞鸟都失去动静。
    她看似平静,实则都在强撑,大事经历多了,便知道很多东西最好不要在明面上表露出来。
    她还不能乱,还不能崩掉。
    一旦她也崩掉了,那宁知弦怎么办?
    她又如何带她回家?
    她们要一起结伴回家,要朝着南方共同回家。
    宋幼安耗费了不少力气,才扒开面上那层,下面还有好几具,一看就是有人专门堆在这的。
    她的指甲骤然敲在石块上,从一侧划开断成两半,血从根部开始渗透,量不多,却是极疼的。
    一颗心仿佛要从喉咙处跃出,砸到地上,从中间被劈成两半。
    自己约莫是失神了。
    宋幼安痴痴笑了声,仍是不管不顾地去挖。
    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,哪怕是一点希望也比找不到人好,但如果下面那人真的是宁知弦呢,她……该如何自处。
    她的笑容里掺杂着点点疯感,还有突如其来的茫然。
    都是群混账东西,宋幼安咬牙,心思忽然转到朝堂里那些老臣,想着该怎么回京狠狠参他们一本。
    她要把那些蛀虫废物全部拉下水,不管是前世今生,只要有半只脚掺和到宁知弦一事的那些人全部都抓出来,再对着错处狠狠敲下去,看看他们的骨头有多脆,居然有胆子来做这种肮脏事。
    笨重的尸体从另一侧倒下,发出沉闷的声响,尘屑翻飞,迷进来人通红泛着血丝的双目之中。
    宋幼安终于见到残甲的真面目,她捂着脸,泪水从指尖倾泻而下,又在她受伤的指甲处迟迟逗留,也是一阵钻心的疼。
    双肩一直在颤动,她猛然跪在地上,由于喉头发紧,这个笑硬生生转折成哭。
    “不是子瞻……不是她。”
    真的不是她。
    宋幼安翻开这几具尸体,见那张脸并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张后,积压已久的郁气一个劲地往外冒,她又哭又笑,整个人猛地放松后,全身意外地疼起来。
    似乎要剖开她的血肉,迎面朝她泼来一盆死人凉透的血。
    潜意识作祟,宋幼安就是觉得宁知弦在这里,她一定还在这里,在哪个无名的角落里等着她。
    她顺着乱石向左边走去,只要能藏人的地儿都被她仔细翻找,连块巴掌大的石头她也不放过。
    风急天高,风经过两侧狭窄的石门后爆发出急促而又刺耳的声音,簌簌而过经久不息。
    直到临近天黑,宋幼安都没有找到宁知弦的半分踪迹。
    到了这番田地,她竟不能明晰是好是坏。
    宁知弦那张清秀的脸在她面前晃过,或日日含笑,或唇角微抿,平日总是缀着点跳脱生色。
    她趁宋幼安不注意,散漫拾起落花,放在水中,静静看着它任水飘零。
    画面一转,她又提着一盒糕点,从外大步而来,将把儿掉个边,掀开盖子从中取出还带着热气的芙蓉糕。
    宁知弦笑语晏晏,用极为熟捻的语气说完后,看待宋幼安的神情也软了下去,和她待旁人全然不同。
    温和,还有淡淡不让人明晰的柔情。
    “多尝尝。”
    好吃着呢。
    确实好吃,宋幼安立在风中,险些哀泣。
    形销骨立。
    好不狼狈。
    她无言,任泪水再度滑落,似乎要在身上砸穿个洞来。
    我要找到她,我要找到她的啊。
    宋幼安平复心神后,她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,心里莫名有东西在指引她。
    她几乎是凭借一股蛮横的意志力,驱使早已疲惫不堪的双腿,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狼藉的坡底艰难地搜寻,疯狂地扫过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土地。
    过了很久,久到几乎将整个坡地翻遍,宋幼安连滚带爬地扑到最后一处,扫视一圈后本欲离开,有个声音告诉她,要她往后再看几眼。
    一条狭长的沟渠,因为前些日子的小雨,积蓄上一层浅浅的水来,散发出淡淡难闻的味道。
    由于一旁还有两颗不大不小的石头罩着,所以不太让人能注意到它的存在。
    里面正躺着宋幼安日思夜想许久的人。
    宁知弦的衣袍早已破碎不堪,被大量暗红近黑的血污浸透,分不清哪里是衣料,哪里是翻卷的皮肉。她侧卧着,脸孔大半埋在臂弯和脏乱的墨发中,隐隐有股死气。
    下颌处有道深刻的、皮肉在外翻的伤口,血液半凝,看上去狰狞可怖。
    刹那间,宋幼安的世界万籁俱寂。
    所有的声音顷刻间烟消云散,血液冲上头顶而又瞬间冰凉的嗡鸣声却是落针可闻。
    “宁……知弦?”
    宋幼安麻木机械地吐出几个字,有些不可置信,但还是忍不住上前几步,她需要亲自来确认。
    面前的人,很是死寂,探不到鼻息,也探不到腕脉下跳动的脉搏。
    没有任何的生机可言。
    像是被人狠狠地用重锤砸碎天灵盖,宋幼安所有的思绪、所有的感知都瞬间被炸得粉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