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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
    等宁知弦紧张兮兮地回想自己最近有没有做混账事情后,珠沉随即不紧不慢告诉他,宁纤筠都记着,让他自己去领罚。
    一炸一个准,保准宁知弦自己吐个干净。
    深宫之内,行差踏错都是万劫不复。
    珠沉知道,宁纤筠更知道。
    “让她去吧。”
    珠沉是少数几个能和宁纤筠说体己话的,她仰起头,眼尾处爬上几道细纹:“其实若有机会,娘娘也是想的,只不过——”
    她突然被宁纤筠打断。
    窗户不知何处开了,吹来几朵凤苕落在窗边。
    “前尘往事,不必提了。”
    宁纤筠想必累了,说话都倦倦的,她慵懒地靠在贵妃椅上,目光从窗户透出去。
    月亮真圆,和在家的时候似的。
    波斯进贡的毡子盖在宁纤筠身上,将她优越身形勾勒出来。贵妃荣宠不断,紫气养人,和未出阁时看起来没两样,一样的光彩夺目。
    臻首蛾眉,玉容花面。
    “早些休息,”她偏过头,蜻蜓点水般在珠沉身上掠过,不知道在想什么,“明日还要当值。”
    “诺。”
    宁纤筠盯着月亮瞧上许久,她早乏了。
    不是今日今时才乏,兴许一入宫就乏了。
    可不能说与旁人听,这是大罪过。
    她右手托住下巴,眼皮止不住打转,迷迷糊糊睡了过去。
    晚风微热,吹得宁知弦头疼脑胀,他敲了敲早已麻木的双腿,踉跄从地上站起来,好一阵子才缓过来。
    姑姑真不愿见他?
    他不信。
    绕着未央宫绕上一圈,发现窗户没关时他开心极了。
    宁知弦拂开落花,双手一使力,轻易跃进来,腰间的玉石兀地撞在窗弦。
    好在宁纤筠没有被吵醒,睡得香甜。
    宁知弦小步踱过去,弯下腰,像只小狗似的,盯着主人看。
    姑姑真好看,他想,像洛神仙子。
    可这样的仙子,他很快就见不到了,心中不免怅惘。
    宁知弦开始数起宁纤筠的睫毛,又忽而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之上,向下就是梨涡。
    上次姑姑笑还是很久之前的事,嘴角梨涡一漾一漾的,好看极了。
    宁知弦盯着看了很久,才依依不舍想要离开,刚走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,给宁纤筠掖好被角。
    又想着给宁纤筠留几个字。
    “山一程,水一程。”
    不行,他刚起个头就放弃了,鬼主意一来,思来想去后甚是满意。
    方才离开,宁知弦仍是双手一托,身形很快干净利落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。
    过了许久,宁纤筠才幽幽醒来,就见桌子上,有人沾着凤苕的汁液写下几行话。
    “勿念,姑你今天真好看。”
    中间红色汁水被抹去大半,换了处重新写道:“等我打完胜仗带点北疆人的头面回来。”
    布灵布灵,还全在闪。
    宁知弦垂眸写就之时,忽而嘴角一勾,仿佛宁纤筠早就戴上那副头面,坐在他面前,姿态典雅端庄,宛若神妃。
    谁心里都念着对方,仅仅两句话,宁纤筠居然不想再看下去,撇过头,抹去眼眶里没有落下的泪。
    窗外凤苕还在开,临近花期,并没有往日开得那般旺盛,但还在保持几丝旧日的荣光。
    宁纤筠看向最靠近她的枝头,红意点点,风一吹从枝头上颤巍巍滚下。
    未央宫的花落了。
    一簇一簇落在地上,风轻轻吹顷刻散开。
    斜看熏炉。
    自有孤人,一夜坐至天明。
    第2章 豆腐小巷
    县衙外,不过三人宽的告示旁聚了一堆人。
    青天白日的,围得水泄不通。
    宋幼安站在最外边,手上还带着收拾豆腐时沾上的水渍,风一吹没多久就干了,硬邦邦地黏在手掌心。
    她细眉细目,气色看起来不甚多好,三五两下裹上的粗布麻衣更显得下颌尖尖,人瘦削得想根砍去枝叶的竹子。
    冰晶凝在屋檐上,不多时飞来鸟雀,站上片刻叽叽喳喳离去,毛厚实得很,足够过好这个冬天。
    宋幼安心思跑偏,想起昨日没有卖干净的豆腐,心想今天的豆腐有没有多做。
    人闹哄哄得,你一句我一句落在本就没睡饱的宋幼安耳朵里,她眼皮向下一沉,险些睡着。
    “考上了。”
    不知从哪传来一阵声响,吓得宋幼安一抖,她打个激灵过后,略略环视一圈,又差点阖目睡去。
    刘大娘肥硕的身躯从里面钻出来,多年来的市井经验让她如鱼得水,管他高的矮的胖的瘦的,只要有缝,她就能钻。
    “宋家丫头,”刘大娘比自己中了还要高兴,“快去瞧瞧,里面有你的名字。”
    话语刚落,所有人的眼光齐刷刷滚过来,有艳羡的,也有不敢相信的。
    宋幼安迷迷糊糊地被刘大娘往前挤,她感觉到背部被人用掌心推着,那块跟火炉一样热乎乎的。
    “劳烦大家都让让,”刘大娘声音变大,更是多上得意,“我家小丫头考上了。”
    就这样宋幼安被一路挤到前头,她的发髻被撞得东倒西歪,唯一拿得出手的素色银簪险些被挤掉,可她腾不开手去拾掇。
    白色的布告之上,黑字醒目,宋幼安目光刚放上去,就听到刘大娘在她耳边细说:“第二行第一个。”
    刘大娘识不得几个字,但起码认得宋幼安三个大字。
    宋幼安哈切连天,听到刘大娘的话后,下意识往那处看,看到自己的名字真得出现在上面,兀地醒过来,她登时再向前走几步,看得更加真切了。
    真得是她。
    瞬间愣在原地,嘴张开也不知道说什么。
    刘大娘拍拍她的肩膀,见簪子要从发髻里滑落,伸手抽出:“怎么跟个呆雁似的,高兴坏了?”
    宋幼安点点头,又回头看上好几眼。
    墨字朱批,二甲第一名。
    “我的天爷,”刘大娘贴近榜单,眼睛瞪得老大,“一共三行,加起来二十人都不到,宋小丫头你名次还挺靠前的。”
    可不是,一甲只有两人,二甲六人,三甲八人。
    喜得刘大娘美滋滋的,真是她好运,能跟宋幼安住一条巷子,还是她眼光毒,自从皇后开女子恩科的消息传来,她就央求宋幼安教自家妞妞识几个字。
    也不贪多,只要宋幼安有时间。
    活让她捡了个宝回家。
    宋幼安将榜从头看到尾,尤其在最后的凤印上打转。
    朱红印章牢牢盖在“宁纤筠”之上,像是死死和它纠缠在一起。
    耳边的议论声传来,宋幼安本想离去,步子却一顿。
    “当今皇后还真是个狠角色。”
    声不大,是个中年男子。
    “可不是,当年宁知弦那事闹得那么大,人倒好,生完孩子出宫修行两年还能被再接回宫里,废后倒台后,又顺利成章入住椒房殿。”
    二人聊个开心,不多时一个男子厉声道:“别是个牝鸡司晨的就好,开科举,她要干什么,染指朝堂吗?”
    讨论声逐渐被其他声音遮住,宋幼安耷拉眼皮,想从人群中钻出,已然没了困意。
    上一次开女子科举还是什么时候,宋幼安略略算了算,脑子不甚清明,便没有继续想了,她还得出摊卖豆腐。
    与以往不同,她神清气爽,步子也越发快,刘大娘在后面都赶不上,眼见宋幼安拐上另一条道,刘大娘嚷了一声:“幼安,不回家吗?”
    “不回了,”宋幼安偏过大半身子,很是认真,“今日的豆腐还没有卖完。”
    看得刘大娘想直骂呆子,豆腐就这么重要?
    她见宋幼安脚步一转,很快身影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堆之中,卸下气力。
    小笨丫头,刘大娘摇摇头,打算今天中午给宋幼安做上一桌好菜补补。
    宋幼安拢拢指尖,哈上一口热气,不规则的红晕在她脸上显现,人是单薄极了,坐在豆腐摊。
    大桶,木桌,还有个漏勺,待个个把时辰就回家。
    宋幼安打定主意后,托腮看着来往行人,眼皮又止不住打转。
    困,着实困。
    宁纤筠。
    宋幼安在心里念叨这位当朝皇后的名字。
    她并非圣上的原配发妻,一入宫便是贵妃,宁纤筠本是已故镇国公的亲妹,和镇国公相差数岁,但和镇国公的一双儿女却差不了多少岁数。
    两年前因被子侄宁知弦连累而被废,圣上念及她服侍多年,惊惧之下不慎小产,不忍心对其多加斥责,送去燕华寺修身养心,没想到两年后仍是对其念念不忘,机缘巧合后重新将人接回皇宫。
    废后失德,宁纤筠一跃成为皇后,母仪天下。
    人人都以为她回宫后顶多是个妃位,毕竟当年宁知弦的事非同小可,可见宁纤筠在圣上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