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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
    你不是去三藩出差吗,去完不应该回纽约吗?
    你之前没来过la吗?那些地方你都没去过吗?
    你不问问我愿意吗?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,你为什么要来?
    当然,这些问题,他一个都问不出口。
    问了就代表他知道了,知道了就代表他需要表态,或直接或间接,字里行间无形之中,都会向孟献廷传递出他对他的态度——
    要么欣然接受热情迎接欢迎再来,要么不留情面明确拒绝后会无期。
    他自然不属于前者,但哪怕不考虑徐恪这层关系,他也做不出跟孟献廷摊牌,让他别来这种让所有人都尴尬的事——他一个人尴尬就够了。
    所以,他选择先装一无所知,按兵不动。
    许是安静太久,孟献廷挑起话头,看着窗外的景致,很随意地问林些:“这里的日落很好看?”
    “嗯,还行。”
    “在山顶上看肯定很美。”
    林些正在往山下开,自认他在没话找话,但也无法判断尬聊一路和沉默一路哪个更难熬,于是他以偏概全:“西海岸的日落应该在哪看都还行。”
    顿了顿,他又自圆其说:“因为在西边。”
    孟献廷眼底漫上笑意,又问:“这里的夜景也很好看?”
    “嗯,也还行。”林些不想显得太冷漠,也开始没话找话,“但其实mount wilson observatory的更好看。”
    “也是这边的天文台?”
    “嗯,名气没griffith大,所以不像这边人这么多。”
    “是吗。你去过?”
    “嗯,我有一个thesis在那拍的,拍完下山的时候,我们都被山顶的夜景震撼了。”
    “哇,说的我也好想去看一看。”
    孟献廷说完这句话以后,林些佯装要专心并道汇入高速,没再说话。
    因为他不知道要说什么。
    一般不管熟不熟的人聊到这里,多少都会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说一句“下次有机会再去”之类的话,就像高言上刚才说有机会再去road trip,也像孟献廷之前说还会有机会再来看球幕影片。
    可林些说不出口。
    哪怕信口胡说,他也很难启齿——他不想再有任何形式上的“下次”了。
    他甚至不敢去看孟献廷,他怕孟献廷对他有所期待,更怕他没有期待。
    孟献廷默不作声地瞟了一眼林些专注开车的侧脸,发现他耳垂上的小痣此刻也跟着垂头丧气,便非常友好地转移话题:“噢对了,我听恪哥说,他们拍完以后时间太紧,你们打算就在la玩几天?”
    “呃……嗯,对。”
    “嗯……”
    孟献廷用手指松了松胸前的安全带,若有所思的样子,停顿了片刻,涵养有佳地问:“恰巧我下周末也在la,可以tag along吗?”
    林些一愣,没有料到他会突然直截了当地问出来,而且他刻意没有用中文,而是用了“tag along”这个短语。
    用意不言自明——他知道自己还没有被邀请。
    林些没忍住,侧头瞧了他一眼,正好前面的车减速,他急踩了一脚刹车,伴随震惊地答非所问:“你下周末也在la!”同时在心里为自己这以假乱真的演技拍案叫绝。
    “对,这次来还有点事没处理完,下周还得再来一趟。”孟献廷低头扯了扯被安全带勒着的黑t。
    “你这工作也太好了,可以带薪旅游。”林些由衷道。
    “主要是la有office,比较方便。”孟献廷含混地说。
    “难怪呢,那是很方便。”
    “嗯……”
    孟献廷手肘支在副驾驶的窗框边,右手不自觉摩挲着下巴,像是一时不知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。
    恰巧这时林些需要向右并道,他身体略微前倾,看向右后视镜,视线收回的一刹那,他余光不受控地瞥了身旁的孟献廷一眼,正如他的车子成功汇入右侧车流,而他本人也难逃一劫地落入孟献廷的眼眸。
    ——就这么不想我来吗?
    ——你为什么非得要来?
    “嗖”地一下林些移回视线,以专心致志开车为由,成功脱离孟献廷以双眼为阱,以目光为线,精心为林些编织而成的网。
    可能是被那网里隐隐密密裹挟着的一丝丝委屈刺到,林些逐渐冷静下来——他决定不再跟自己过不去,也不再跟他过不去。
    不就是再见一回吗?说不定姓孟的是想抱他师哥大腿,再找他帮忙联系国内的团队做声音什么的,所以才这么阴魂不散……
    林些绝不会自作多情地去探究孟献廷背后的深层次动因。
    他很会宽慰自己——就当是助人为乐,成人之美了,千万不能因为我的私人孽缘再断了我师哥的财路……反正下周末带他们玩完,你也就滚回纽约了,到时就又可以,你过你的献廷桥,我走我的林些道了!
    哼!
    “我应该只有周末可以。”孟献廷字斟句酌,语速放缓,平和真诚,“如果不方便的话,也没关系,no pressure。”并给足余地。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林些见他又绕回一开始的问题,心中忿忿,他们不都知道你要来了么,为什么还非要兜那么大一个圈子装模作样地来问我?
    但他面上装傻充愣:“怎么会?如果师哥和那个姓高的演员okay的话,我当然也okay啊。”
    他又说:“主要也是带他们玩。”所以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没什么分别。
    “好啊。”终于得到他口头上的勉强首肯,孟献廷松了口气,微微笑了一下,笑得有点苦。
    他自然知道自己问林些可不可以,本就是多此一举自讨没趣。
    就算他不问,徐恪肯定也会跟林些说一声的,而林些跟徐恪说不想他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——虽然他也怕。
    可是,他仍旧执拗矫情,想亲力亲为,征询到林些的同意,听他亲口表态,证明自己不是道德绑架,不是强人所难,更不是一厢情愿。
    证明自己是受到他欢迎的。
    尽管从林些的种种反应不难看出,他不够光明正大,就是勉为其难,根本是自欺欺人。
    他根本就是不想再见到自己……
    他突然不想再装下去了。
    他只是不想再跟他当陌生人而已,最熟悉的陌生人也不行。
    “林些。”
    “嗯?”
    “你这几年过得还好吗?”他问。
    林些一怔,攥着方向盘的手有轻微的颤抖。
    “我听徐恪说,你很厉害。”孟献廷姿态放松,松散闲适地靠在椅背上。
    “呃,还好吧……”
    也不知道是在回答他的前一句,还是后一句。
    顿了几秒,孟献廷又问:“你不问问我?”
    “……呃,”林些踩了踩油门,开得快了一点,“你还好吗?听说你也很厉害。”
    孟献廷笑了,笑得真挚,笑得洒脱,答非所问:“是么。怎么听说的?听徐恪说的?”
    林些手心冒汗,眼睛不住往车载导航上瞟,看还有多久到。
    曾经有一段时间,偷偷搜索孟献廷的facebook和linkedin,是林些主要“听说”的途径。后来戒掉了,放下了,也不关心了。再后来,关于孟献廷的消息,都是无意间从他们偶有交集的共同好友或校友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——
    “……你知道么,我听说他一毕业就拿到好几个大厂的offer……”
    “……哇,我听说孟献廷抽上h1b了,好幸运啊……”
    “……你还有献廷学长的联系方式吗?我听说他……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最近的,的确是徐恪告诉他的。他才知道孟献廷现在在科技第一巨头的内部lab工作,主研创新项目的开发和孵化,很多他闻所未闻或有所耳闻的高精尖应用程序或平台,貌似都是他所在的团队研发的——确实很厉害的样子。
    “嗯,师哥是没少夸你。”林些趁此机会为他假想的合作机会牵线搭桥。
    “怎么大学的时候没听你提过这个师哥?”
    “呃……”这话题也转得太快了,林些拨了下右转向灯,终于准备下高速了,“没提过吗?提过的吧……”肯定是你忘了。
    孟献廷淡淡笑着,话锋又是猝不及防地一转:“叔叔阿姨呢,身体怎么样?都还好吗?”
    林些心中警铃大作,面无表情地又看了一眼导航:“呃,嗯,都挺好的,就是我爸血压老是高……”
    这回不用孟献廷提示,他礼尚往来地问:“你父母呢?”
    “他俩离婚了。”
    “啊?!”
    林些像听到什么惊天八卦,忍不住趁并道的时机又偷偷瞄了他一眼。
    “嗯,我出国没两年,他俩就把手续办了。”孟献廷很久没跟别人说过自己的家事,组织着语言,悠悠地说,“我爸又娶了一个,就比我大几岁……”
    “啊……那你,见过……吗?”
    “你想说我‘后妈’?”孟献廷看着林些的侧脸,浅浅笑着,“上次回国的时候见过,人还可以,对我爸比我妈对他好。噢,我妈还经常问起你呢……说叫你下次回国来家里吃饭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