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宿敌婚嫁手册 第21节
    ……他的老娘呀!
    全恩悬着一颗心劝说:“这两日累了就缓一缓,千万别钻了牛角尖。您老人家以往总教训孩儿,前头总归有路,千百个人有千百条路,日子好赖都能过,别一条路走绝啊……”
    “单我一个人这么想不行。“
    章晗玉道:“路要不要走绝了,得看凌相的想法。”
    说罢,她也下了决心,对全恩道:“你悄悄回去,我去见他一面。”
    起身掀开纱幔,站去亮堂堂日光下的池子边。
    小天子今天借着“出去透口气”的借口,一路散步来御花园,躲了至少半个时辰的读书,心里正乐开了花,前方池水边忽地出现一个纤秾合度的宫人背影。
    身形优美清雅,越看越眼熟……小天子这才想起,章宫人在龙津池操办春日宴!
    自己来御花园逃课,却害她跟凌相撞上了!
    小天子慌慌张张地去扯凌凤池,“日头晒得朕头晕,凌相,不走了,我们回去……”
    凌凤池早看见了池子边的纤长背影。
    她分明听得见这处的交谈动静,却故作不知,反倒往水边一蹲,摆出专心致志看水、死不回头的姿态。
    凌凤池收回目光,领着小天子进遮阳纱帐,吩咐宫人传御医:
    “头晕,疑似轻微中暑的症状,千万莫移动陛下。原地休息,静候御医。“
    把小天子留帐子里不许出,等他走出纱帐时,池水边的人果然还在,并未躲他,还在那边蹲着,连姿势都没变过。
    凌凤池立在纱帐外,指腹缓缓摩挲腰间悬挂的玉牌片刻,走上前去。
    章晗玉果然等他走近便开了口。
    “仲春日暖,凌相来池子边赏花?”
    凌凤池并不看她,直视前方波光粼粼的水面,站在三四步外的疏远距离。
    “章宫人又不在掖庭?”
    章晗玉偏了下头。
    明亮阳光映在她的脸上,肌肤明净如白瓷,近距离甚至能看见极细小的绒毛。她笑得深了便会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,俏皮又可爱。
    这是一次关键的试探,却又隐藏故作轻松的笑意当中。
    此刻她嘴角那个小小的梨涡便对着凌凤池,笑吟吟地问他:
    “去了掖庭,便活不久了。凌相当真要赶尽杀绝,不留一条活路?”
    凌凤池肩头动了下,目光越过池水,侧身往近处一瞥。
    迎面正对上浅浅的梨涡。
    目光凝住片刻,凌凤池神色不动地挪开视线,继续直视水面。
    当真要坚持把她罚去掖庭?
    第19章
    当真要坚持把她罚去掖庭?
    其实他早知,以小天子对她的信重,她不可能老老实实待在掖庭受罚。
    所谓的“罚没掖庭”,仿佛晴空之雷,听着惊人,只是言语上的威吓而已。
    如今果然如此。
    事事脱出预料,落在她的身上,却不显得出奇。
    刚才远远地见人在龙津池边,果然正如传言所说,在替穆太妃筹办宫宴……凌凤池心里却并无多少愤怒。
    宫里向来是捧高踩低的地方,过得越艰难的所在,戾气越重。
    她其实没有说错。
    当真把人逼去了掖庭,压制去最底层,落入人人可欺的地步,她活不了太久。
    这是他想要的?
    什么才是他想要的?
    刹那间,思绪百转千回。
    凌凤池再开口时,只说了一句。
    “御书房做个鸟雀女史,安分守己,也能平安度过余生。”
    沉着嗓音传过水面,又从四周传来嗡嗡的细小回音。
    “平安度过余生……”
    “度过余生……”
    自从凌凤池开口说话,章晗玉便侧耳专注倾听,把每个字都仔细听在耳里。
    听着听着,嘴角微微一翘。
    “凌相这是第几回规劝了?屡教而不改,依旧好言教诲,愿意指明生路。晗玉十分感动。”
    凌凤池今年就至少听她说过两三回的“谆谆教诲,十分感动……”这番惯用的客套话,他早没什么触动,目光依旧直视水面。
    “若当真感动,便改过自省。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,人孰无过?回头是岸的道理,不必我多言。”说罢转身欲走。
    章晗玉面朝着粼粼水波,唇角噙着的似笑非笑的神色不知何时已化作一个上扬的真切笑容,嘴角边又露出了梨涡。
    这回的梨涡,可比刚才深多了。
    她回过身来,不紧不慢地对前方背影说道:“投桃报李,我这里也有句话相赠凌相。小六郎凌春潇……”
    凌凤池脚步一个急停。
    他只觉得胸腔里堵得慌,呼吸不畅。幼弟纯真,被轻易玩弄在股掌之间。
    以她惯常的佻脱性子,没说完的后半句能有这么好话?
    他深吸口气,再转过身时,声线沉冷下去。
    “无论你对六郎有何图谋,停在今日。章晗玉,刚才我的话,你可有听进去半分?你当真要一条路走到黑?”
    章晗玉漫步走近身前,两人面对面地站定,她抬手挡着日光,抬眼打量对方平静凤眸下隐含的薄怒,不悦抿直的唇角。
    得,这位又生气了。
    又一次惹得号称‘胸阔如海川’的凌凤池生气,不知怎的,她却觉得有点想笑。
    她忍着心底这点痒痒的笑意,以只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:
    “应下宫里举办春日宴,凌相失策了。”
    “不瞒凌相,这次春日宴,并不只是一次寻常宫宴,而是我的晋身之梯。”
    凌凤池寒声道:“和六郎春潇有何关系?”
    章晗玉笑:“怎么没有关系?”
    浓密的睫羽忽闪几下,似多情有意,又仿佛只是随意为之,身子倾来凌凤池耳边,轻声耳语:
    “看顾好他呀。”
    *
    凌凤池进宫时空着手,出宫时提了个鸟笼子,四周以黑布裹得严实,看不出鸟的品种。
    再精巧的鸟笼子也和凌相十分不搭,每路过一道宫门,这奇景都引得当值的金吾卫探脑袋多看一眼。
    凌凤池面色看不出端倪,出宫后吩咐几句,马车直奔大理寺。
    当叶宣筳的面,把鹦鹉笼子放去官署桌案上。
    “元真,你送入宫的这份厚礼,最近几日都挂在御书房窗外聒噪。小天子叮嘱我完璧归赵,斥责你做个好官,莫再做坏事。”
    叶宣筳牙根都发酸,不敢接话,把鹦鹉笼子提在手里,烫手山芋一般吩咐亲信长随赶紧送回家。
    他低估了她!
    这两天,大理寺众官员疯传,那章晗玉在宫里居然又翻了身,如今攀上了穆太妃,竟将群臣入宫赏花的春日宴交由她打理。
    听到传言,叶宣筳心里凉飕飕的。竟能接触到穆太妃,显然人不在掖庭服役。
    小天子对她的纵容超越想象,竟然越过了宫规。他私送鹦鹉入宫骂人的戏谑手段只怕要惹祸。
    他老老实实认错:“明日我便入宫求见,当小天子的面请罪。”
    凌凤池微微点头:“小天子气得很,需尽快请罪。”
    叶宣筳叫住了欲走的凌凤池,磨着牙说出打算。
    “明日向小天子谢罪,我没什么好说的。但章晗玉还是不能放过,必须让她彻底倒台!”
    章晗玉这次跟大理寺投的案,大理寺上下把她得罪个彻底。她若东山再起,走内廷的路子重掌权势,大理寺同僚以后都睡不好觉了!
    “就在昨夜,大理寺诸位同僚勠力同心,各自写下‘倒章’建言,秘密呈交于我……喏,这篇最佳。我以为,可为上策。”
    凌凤池神色淡淡的,不置可否,接过叶宣筳推荐的“上策”,翻阅片刻。
    这位官员给出的意见很有大理寺刑律风格。
    建言书写道:章晗玉以宫人低微之身承办春日宴,只能办好,不能犯错。若宴席筹办出了岔子,她必受重罚。
    提议:赴春日宴的大理寺高品官员,在宴席中多多留意,务必揪出差错,小事化大,追责筹办人。如此章晗玉不但无功,反倒有过,可一举扳倒之。
    凌凤池看完并不回应,把建言书递还给叶宣筳。
    叶宣筳收入袖中,带几分紧张神色问:
    “可有不妥之处?若上策不可取,还有一篇中策,同样可行。就是需要牺牲一位年轻儿郎。”
    第二份“中策“,给出的建言独辟蹊径,提议:
    “大赦出宫,把她嫁了”。
    几位先帝在位时都有过前例,年满二十二、家人尚在的宫女,逢天子大赦,可以放出宫去,与家人团聚。